季清歡手腕一頓,放下手里的事兒,走到賀書禮身邊,垂頭答話道:“奴婢說實話,不過三爺要信?!?/p>
“嗯。”賀書禮淡淡地應了一聲。
季清歡抓耳撓腮,皺巴著小臉道:“奴婢若說是夢中所學……三爺不會要打死奴婢吧!再說奴婢來凌霄院才一年多您不了解奴婢也是很正常的。”
回去從前無望,以前的事兒,只能當做南柯一夢,說是夢中所學,應該不算騙人……吧。如果將自己穿越而來的事情說了,他們不將她當成妖怪才奇怪呢。
賀書禮饒有深意地打量著季清歡,冷聲命令:“抬頭?!?/p>
季清歡頭皮一緊,緩緩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北風呼嘯,吹打著門窗,屋子里溫暖如春,卻寂靜如冬。
季清歡揪著袖口,看著賀書禮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夜色里,他真的生得太精致好看了,凝視中似帶深情,朦朦朧朧,難以分辨。
不知過了多久,賀書禮才道:“手爐冷了,替爺暖手。”
“?。俊奔厩鍤g一愣。
賀書禮挑著眼尾,睫毛稍卷,薄唇輕啟:“怎么?跟著我出門兩趟,自己該做什么事都忘了?”
季清歡登時低著頭,道:“奴婢不敢?!?/p>
她是貼身丫鬟,要做貼身丫鬟該做的事。
賀書禮扔掉手爐,冷眼瞧著她。
季清歡蹲在他腳邊,搓熱了自己的手,捂著他修長干凈,也冰冰涼涼的手,腹誹道:賀書禮的手怎么總也捂不熱呢,還要她來做“手爐”。
該不是故意的吧!
約莫有一刻鐘過去了,蕭山打了水進來,賀書禮才叫季清歡出去。
季清歡走后,賀書禮看著自己的掌心,捏起了拳頭,似乎這樣就握住她柔軟的手,留下的溫暖。
賀書禮洗漱罷了,合上眼眸,啞著聲音吩咐蕭山:“去打桶冷水來?!?/p>
賀書禮撩開衣擺,除去鞋襪,吩咐他:“把我的腳放到里面。”
蕭山瞳孔微縮,抿了抿唇,悶聲道:“三爺……”
賀書禮冷聲命令他:“別墨跡?!?/p>
蕭山蹲身捧起雪,繃著臉將賀書禮的腳放到冰水里。
賀書禮的腿萎縮的很厲害,皮包骨頭,枯瘦如木,時常發麻,最是怕冷,天兒一冷,兩腿就發硬,像塞著鐵塊,很難受。
他閉著眼,靠在輪椅上,手指甲緊緊地摳在扶手上,待將腳放到冰冷的水里,他雖面無表情,嘴唇卻在微微發顫。
約莫敷了半刻鐘,賀書禮渾身都在不住地發抖,蕭山哽咽著道:“三爺,夠了?!?/p>
賀書禮點了點頭,蕭山立刻掃擦干賀書禮的腳,扶著他上了床,用被子蓋住賀書禮的身體,又搓熱了自己的雙手,給他搓腿按摩,待兩腿回了血色,才敢用熱被子捂著。
“將銅盆里的火滅了。”
說這一句,賀書禮才撐著身子躺下睡了。
夜深了。
蕭山熄了燈,側身睡在小榻上,瞪著眼睛看向賀書禮睡的地方,只見帳子紋絲不動,又聽得里邊睡的人氣息均勻,他才抹了抹眼淚,翻個身蒙頭睡去。
天蒙蒙亮,凌霄院里的丫鬟都起來各司其職。
季清歡還沒吃早膳,就見上房門開了,她走過去看了一眼,蕭山腫著一雙眼睛,開了門往外邊走,她跟上去問道:“大清早,你往哪兒去?”
蕭山頭也不回,道:“去請大夫,你伺候三爺?!?/p>
“三爺怎么了?”季清歡追著問。
“腿受涼,病犯了?!?/p>
季清歡一驚,再不問了,趕緊轉頭回去,大聲朝廚房喊著要熱水,便跑進了上房,站在屏風后邊,道:“三爺,奴婢進來伺候?!?/p>
屏風后邊,傳來冷淡縹緲的一聲:“進來。”
季清歡繞過屏風,就見賀書禮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穿著一件單衣,披著大氅,腿上蓋著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仿佛整個人一夜之間瘦削了不少。
地上的銅盆也已經熄透了,屋子里一股子冷氣,季清歡一進去都覺得發冷。
她的心口莫名發緊,走過去將羅漢床上的緞面如意云紋大迎枕拿過去,放在賀書禮背后,弱聲抱怨:“奴婢昨兒走之前還好好的,銅盆夜里怎么熄了?”
賀書禮合上眼皮,眉頭輕皺,嗓音低啞道:“熄了就熄了?!?/p>
季清歡站在旁邊,提起茶壺一摸,水也是冷的,沒有放在銅盆里燙著,顯然銅盆很早就熄了,她低聲道:“奴婢去給三爺換水,三爺早上想吃什么?”
賀書禮兩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腿上,聲音微弱沙?。骸熬秃赛c水吧,沒有胃口。”
季清歡轉身快步走出去,麻溜地換了熱水進來,就只是熱水,沒有茶葉。
賀書禮看著熱水,手腕頓了一下才喝了大半杯。
很快胡御醫就來了,幸好他今日沒有去宮中上值,否則還來不了這么及時。
胡御醫診治,賀書禮將季清歡打發了出去。
到底是御醫,瞧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嘆了一聲,道:“三公子何必呢……”
賀書禮聲音低啞無力:“有勞御醫了?!?/p>
待胡媽媽來了,季清歡才在門口聽了兩耳朵,胡御醫說是受涼之后,經脈堵塞,已經針灸治療過了,隨后要用草藥熱敷,再好生休養,切忌再次受涼。
因著蕭山平日里照顧的仔細,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犯病了。
胡媽媽心里焦急,領著胡御醫一道去了王氏那邊,稟了她這事兒。
王氏正在看下聘的單子,東西都確定下了,連日子都挑選好了,一聽到這個腦袋都是大的,差點兒就拍案而起。
她絞著帕子問胡御醫:“幾月能好?”
胡御醫搖頭道:“這次凍得十分厲害,怕是還有風濕之癥,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發,治好了還得好生休養,少說也要四個月。”
下完聘很快就要定日子,眼看就要到臘月,王氏本想著出了年就將郭婉娶回家,滿打滿算也就三個月的時間,胡御醫卻說賀書禮的腿四個月都好不了,那這個時候便不能下聘了,否則定好日子,新郎官兒是殘廢就夠惹人笑話了,不能親自迎親,只怕要淪為全城笑柄!
好容易才解決了一樁事,艱難的瞞下庚帖被燒一事,結果出了這樣的岔子,王氏頹然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驀地想起祖祠占來的“兇”字,她心口撲通撲通地跳動著,顧不得細想,打發了胡御醫和胡媽媽,著人請了大兒媳過來。
大兒媳是個吃齋念佛的人,她一聽完趕緊捋下手里的檀木佛珠,一顆顆地撥動著,緊鎖眉頭道:“母親,這郭小娘子人還沒過門……”
王氏愁容滿面,道:“可錯過這一樁婚事,哪里再去找這般體面的媳婦!”
賀書禮身份特殊,他的尊榮帝后都要盯著,若是娶婦委屈了他,只怕京城里的唾沫都能淹死長興侯府,御史言官更是不用說。
大太太抿唇不語,她信克夫一說,郭婉沒過門就這樣,待過了門,小叔子哪里還有活命的余地。
王氏強自鎮定下來,微揚下巴,道:“先給三郎治腿,治好了再說!”
正說著,胡媽媽又來了,她進來替賀書禮傳話:“三爺說,京城里冷,碳火點多了屋子里悶不過,實在不舒服,他想去京外莊子上保養身體,待開春好些了再回來。”
莊子四周環山,綠水圍繞,比城里要暖和一些。
王氏瞪著眼睛,道:“夜里誰伺候的?!是不是那個叫季清歡的丫頭?”
胡媽媽嘴角一動,垂頭道:“不是,是蕭山貼身伺候的,季清歡夜里從來不睡三爺的屋子。”
王氏頓一下,又切齒道:“她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鬟,為什么不睡三郎屋里?!”
“……”
這沒法答話了,橫豎都是季清歡的錯。
王氏嘆了口氣,沒好氣道:“罷了罷了,他要去就叫他去,我給他指一房人帶過去,但愿開了春能回來吧?!?/p>
胡媽媽道:“三爺說,想要奴婢陪過去。”
王氏思忖片刻,放緩了語氣道:“你去也好,好生看顧他,安排人一旬回來一次,給我報信兒。”
胡媽媽應了一聲,告了退。
王氏氣昏了頭,冷靜了下來,又擰眉狐疑道:“可巧了,什么時候不犯病,偏這時候病了。誒!胡御醫走得太快,也忘了問他是不是有蹊蹺。罷了,我親自去瞧三郎一趟。”
她看著大兒媳道:“走吧,一道去?!?/p>
大太太有惻隱之心,點了點頭一起跟去了。
凌霄院一向冷清,王氏帶著大小丫鬟,又有大太太一房的幾個丫鬟,雪地上腳印無數,院子里一下有了人氣。
王氏一來,季清歡在上房里聽到動靜,往窗外一看,登時頭皮發緊,手腳冰冷。
賀書禮躺在床上,鎮定地看著季清歡,淡聲道:“過來站著,不許抬頭,不問你的時候不說話。”
季清歡乖乖地站過去,待王氏來了,便跪下行禮。
王氏一進來,看都不看季清歡,也不說起來,坐下便直視賀書禮,道:“御醫怎么說?腿還能不能動?”
賀書禮不疾不徐地側頭看過去,目光冰冷,略微低頭語氣疏離道:“冷硬難動,御醫說只能靜養?!?/p>
他的腿直直地戳在床上,鐵棍一樣。
王氏點了點頭,頭上的金簪紋絲不動,她往盆里看了一眼,抬起眼皮瞧著季清歡重聲道:“你這丫頭怎么伺候的,夜里睡死了?主子受涼都不知道?!”
賀書禮冷淡地回道:“兒子習慣您知道的,夜里不喜丫鬟伺候,只有蕭山一人。”
王氏沒話可說,攥著帕子柔聲問道:“既有蕭山伺候,三郎夜里怎么受涼的?”
賀書禮語氣愈發冷冰,道:“兒子怕悶,銅盆里碳火沒燒旺,夜里就熄了?!?/p>
蕭山照顧賀書禮,勞苦功高,王氏自不會罰他,她盯著賀三的腿,半天不挪開,似有探究之意,她道:“三郎的腿,難不難受?”
賀書禮抬頭對上王氏的目光,他的手倏地捏住被子,容色陰沉沉地回道:“母親要不要看一眼?那您就知道兒子難不難受了。”
他作勢就要揭開被子,王氏跟大太太兩人嚇得猛然躥起來,一個如同見了鬼臉色煞白,一個如同受了火烤,面色發紅。
王氏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黑著臉道:“你大嫂還在這兒,你胡鬧什么!”沉默一陣,才生硬道:“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過后再來看你?!?/p>
賀書禮長長的睫毛慢慢地扇下來,待人走干凈了,他雙肩一軟,面容疲憊地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季清歡跪在地上,雙肩顫抖。
王氏離開重霄院之后,整個院子都寂靜了很多。
季清歡還跪在地上,她略微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帶著點鼻音道:“三爺,奴婢把碳點起來再去收拾細軟。”
“嗯?!辟R書禮闔上眼眸靠在架子床的床框上。
季清歡沒急著起來,她靠近賀書禮一點,沉默了一會兒,才仰臉笑道:“三爺,賭坊很快就會開起來,年前您就能置辦自己的宅子,擁有自己的忠心下屬。您一定會大展宏圖,錢權雙得,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一定會的?!?/p>
賀書禮的睫毛輕微顫動,他緩緩睜開眼,慘白的臉稍稍恢復一絲血色,嘴邊抿了極淡的笑,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季清歡起身燒好碳,屋子里暖和了許多,賀書禮解下大氅,好像腿也舒服了些許。
當天下午,季清歡就跟蕭山兩人收拾好了東西。
季清歡問他有沒有其他要帶的,他想了一會兒,才道:“刻章的東西都帶上,那本游記也帶上。”
“這個帶了。”
賀書禮的生活就在凌霄院這一方天地里,臨行時要帶上的東西,除開衣裳和一些佩飾,隨身之物實在少得可憐。
當天下午,凌霄院關上了大門,院子孤零零立在偏僻之處,無人問津,若孤冢。
賀書禮一行人出發得早,出城門的時候,天都沒黑。
季清歡跟賀書禮坐一輛馬車,胡媽媽在后面的馬車里看行李,蕭山去跟宋先生送信,隨后跟上。
天黑之前,總算到莊子上了。
次日清早賀書禮安排蕭山出去找人刻制麻將眾人都吃完午飯了,蕭山才帶著一大兜子的東西回來。蕭山帶著東西去見了賀書禮,將麻將擺在賀書禮面前,這些麻將其中四副是用毛竹做成竹牌,其中兩幅使用上好的玉石做的,握在手里冰冰涼涼的,藝師在竹牌賀玉石上雕刻了季清歡所畫的文字圖案。賀書禮吩咐蕭山先去吃午飯,然后將季清歡喚了進來,拿出其中一副玉石麻將讓季清歡觀看。
只見季清歡兩眼放光,興奮的問道:“三爺,你什么時候做好的?也太快了。”
賀書禮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現在你只需要教會幾個人怎么玩就可以啦。”
季清歡應聲道:“我們今天下午可以宋先生先來幾圈,教會幾個人后,就可以開場了?!?/p>
未時,賀書禮帶著蕭山和季清歡來到還未開張的賭坊和宋先生見面。
幾人相互寒暄過后,便分別坐下。賀書禮說明來意后,當即便讓季清歡賀蕭山也坐下來。讓蕭山將麻將拿出來。
宋先生在季清歡上次的一番講解之后,徹底的激發了興趣,迫不及待的想要試試手??吹绞捝侥贸雎閷⒏拥母信d趣了。
在季清歡的指揮下,下人又去取了一張新地毯裁了作為麻將桌布,賀書禮,宋先生,蕭山和季清歡四人分別坐在桌子四邊。
眾人都坐好之后,季清歡便開始講述規則:“簡單地說,麻將就是看誰能先把手上的牌湊成如此這般的形式?!?/p>
“麻將胡牌時會有14張牌,順子和刻子共加起來4個,再加一對就可以了。也就是說自己手上有13張,別人打了要胡的牌或者是自己摸到要的牌,這樣就可以胡牌了。麻將常規的胡牌型包括大四喜、小三元、大三元、字一色、混一色、清一色等。”
麻將胡牌種類:
1、大四喜:由4副風刻組成的和牌。不計圈風刻、門風刻、三風刻、碰碰和。
2、大三元:和牌中,有中發白3副刻子。
3、綠一色:由23468條及發字中的任何牌組成的順子、刻五、將的和牌,不計混一色。
4、連七對:由一種花色序數牌組成序數相連的7個對子的和牌。
5、十三幺:由3種序數牌的一、九牌,7種字牌及其中一對作將組成的和牌。
6、小四喜:和牌時有風牌的3副刻子及將牌。
7、小三元:和牌時有箭牌的兩副刻子及將牌
8、字一色:由字牌的刻子、將組成的和牌。
季清歡又道:“光說大家還不能體會,來一圈便明白了?!?/p>
宋先生道:“也好?!?/p>
搓牌,碼牌,摸牌,看牌。在季清歡的指導下,四人開始了第一圈麻將。
賀書禮和宋先生都是極為聰明之人,實際操作時很快就領悟了玩法。
“清歡,快瞧瞧我如此是不是就算胡了?”宋先生有些興奮。
季清歡湊過來瞧了一眼,點點頭:“沒錯,這樣就算自摸三家。”
過了一會兒,賀書禮不動聲色的說道:“我胡了?!?/p>
季清歡湊過去一看,忍不住贊嘆:“三爺您也太厲害,這就叫清一色大對,是極品的牌!”
季清歡想到自己當初學麻將時的笨拙,對比之下不禁無語,這兩人都智商極高,僅僅一圈下來,已經熟悉了玩法。
宋先生滿意地點點頭:“這麻將確實有意思。你們說呢?”
賀書禮道:“看似要運氣,其實最重要的是記憶和心算,是鍛煉腦力不可多得的趣物。還有心性,在做大做強和穩妥胡牌中需要合理取舍。”
蕭山聽三爺說得頭頭是道,便沖著清歡笑了一笑。
賀書禮實在是太聰明了,不僅一下子就掌握了麻將玩法,還一下就參破了玩好麻將的關鍵。季清歡由衷地想。
接下來,幾人在季清歡的提議下又打了一會兒,沉浸到麻將帶來的樂趣中。
幾圈下來,三人已經完全熟練,除了摸牌的動作還有些生疏,在看牌構思上已經毫無破綻。只有蕭山稍顯笨拙。
玩了一陣,眾人才意猶未盡地收了麻將和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