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歡用力地推開賀書禮，又踢了他一腳，將他弄出自己的被子里，整個人像烏龜縮進殼，不漏一點縫。
賀書禮喉結(jié)滑動幾下，眸中某些情緒翻騰，卻終是閉了閉眼，索性連被子也懶得蓋了，就這樣躺著，讓身體和腦子都涼快涼快。
他今夜做了她最討厭的事。
季清歡從早上醒來之后，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一早賀大都沒有留下來吃早飯就回到了寧陽侯府。
賀大回到侯府直接見了王氏，現(xiàn)在房間里只有他們二人。
賀大擰著眉道：“老三的婚事，是他自己做主退的？就為了那個丫鬟？”
王氏嘴角一壓，厲色道：“你昨夜去的時候難道沒瞧見什么？”
賀大臉色沉郁，無奈地說道：“……瞧見了。不過母親，那終究只是個丫鬟，您不要為了個丫鬟傷了三弟的心。”
王氏悵然若失道：“你總替他說話，可他是怎么做的？”她冷笑一聲，怫然道：“為了個丫鬟就敢忤逆我，他還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從前哥兒為了丫頭作死的事兒也不少，倒沒聽說有任何一個白頭到老了！”
賀大勸道：“三弟未必是真喜歡那丫頭，也許只是一時興起，您不要被他唬住了。您想法子處理了丫鬟就是，三弟要是舍不得，先做通房，以后再抬妾。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丫鬟，離間了您和三弟的母子之情?！?/p>
王氏長長地“嗯”了一聲，冷靜道：“知道了，我不至于為了個丫鬟舍了一個兒子?！?/p>
說罷，王氏又分別交代了賀大幾件事，將家中各項事務(wù)一一料理了。
賀大隨后去衙門里述了職，又面見了天子，看了好幾副臉色，待他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才將回了院子，只與大太太對上了一眼，就聽她道：“爺，這是前院的人送來給你的?！?/p>
賀大接了盒子一看，里邊兒全是寧陽侯府原先經(jīng)營的舊鋪子的契約，還有一封信，他臉色巨變，想起了家人提過的發(fā)財坊的事，眉頭都皺成一團了，真的是賀書禮！
大太太壓著聲音道：“妾身拿到這個時候，快嚇?biāo)懒?，沒敢聲張，連丫鬟和妾身身邊的媽媽都沒說……”
賀大收起契，不露聲色道：“那就先不說，鋪子里反正有人打理，你先裝作不知道，我聽說祖母有分家的意思，那就等分了家，再拿出來?！?/p>
大太太看著丈夫神色還是凝重異常，她就問：“怎么了？”
賀大遞了信過去，冷聲道：“三弟糊涂了。”
大太太看完，蹙著秀氣的眉毛，軟聲道：“糊涂是糊涂了，但是妾身卻明白為什么。妾身嫁進來也四年左右了，自從三弟傷了腿，闔家上下都是怎么對三弟的，妾身都看在眼里呢?！彪S即她又問賀大：“您覺得您對三弟好嗎？”
賀大搖搖頭，不算好吧。
大太太點了點頭，悵然若失道：“您對三弟算是最好的一個了，您都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好，更不要說其他人了。清歡雖說身份低賤，卻時時陪伴在三弟左右，而且那丫頭我瞧過，機靈又細心，討喜的很，再加上三弟年齡尚小，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三弟犯糊涂也是人之常情。”
賀大沒駁大太太的話，神色黯然道：“她身份低微。好了好了，他的事兒你先別操心了，自有母親處理?！?/p>
寧陽侯府終于一切事定。
可是當(dāng)天下午，老夫人不慎摔倒了，昏迷不醒，還傷了骨頭。
老夫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氣少，胡御醫(yī)與幾位太醫(yī)一起討論到半夜，下了定論，若是兩日內(nèi)再不醒，基本上可以準(zhǔn)備后事了，王氏沒有辦法，只好開始籌備喪事。
侯府出了這么大的事，王氏少不得叫賀大將寧陽侯叫回來，然后又安排賀五趕緊去把賀書禮叫回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守喪。
賀書禮沒想到祖母會出意外，祖母是唯一一個在他出事以后真正關(guān)心他的人，他心里萬分煎熬，滑著輪椅到及清歡獨睡的小間去，看著她平靜如水的臉，啞著聲音道：“我要恐怕要回去守喪，你就留在這里，好不好？”
季清歡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水，她的表情異常的平和，不顯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曾經(jīng)對他充滿了希望，她和他一起建立發(fā)財坊，她曾經(jīng)不分晝夜地替他分憂解難，不取分毫，從一心想要逃離，到真心真意地想要他好。她為他的真情所打動，她嘗試著放下自己的戒備去信任他，卻只得到了昨天那樣的結(jié)果。
季清歡甚至可以預(yù)見，這個局面在將來一定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自己一再地為他降低底線和原則，一次次地信任、退讓，直至自己完全淪為他的奴隸，全部意義上的奴隸。她會為了取悅他而一再地放棄自我，她甚至將來會和所有的丫鬟一個樣子，再也沒有膝蓋，獨獨擅長服從。
她從前活了二十多年，那二十多年里，她什么都要自己去努力賺取，她不曾失去丁點做人的原則。
可她來到賀書禮身邊才一年，一年而已，她以為這一年里所發(fā)生的一切并沒有改變她什么，她的卑躬屈膝只是為了茍且偷生，直至昨日，她才意識到“潛移默化”四個字帶給她的徹骨寒意，她明明受到了強迫，但有那么短短的瞬間，她竟然有些沉溺其中，甚至想要一直沉淪下去。這一切使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這不是她應(yīng)該會有的感覺。
她感到一陣心悸，她真的惶恐了。季清歡扭過頭，鎮(zhèn)定地看著賀書禮，點了點頭，語氣再正常不過：“好啊?！?/p>
賀書禮握緊扶手，頓時不知道該做什么，心里亂作一團，他凝視著季清歡，他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這是不正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但當(dāng)他真正聽到了，心中的不安卻越發(fā)濃厚，像一片遮天的烏云，籠罩著他的心。
他如鯁在喉，惴惴不安道：“你好好的……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季清歡又點了點頭，沒有丁點反抗的意思。
賀書禮委實放心不下，他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清歡，你這樣我……很害怕?！?/p>
季清歡嘴唇微微上揚，溫聲道：“你放心走吧，這兒有我和宋先生，出不了大事?！?/p>
賀書禮的心臟一下接一下地跳動著，猛烈地撞擊著他的胸口，他道：“我會讓宋先生找人伺候你，外面不安全，你不要出去?！?/p>
他要囚禁她。
賀書禮剛滑動輪椅，又忍不住回過頭，聲音沙啞地道：“我祖母若真去世了，我要守喪三年，至少有兩年的時間，你不用擔(dān)心我娶別人?！?/p>
季清歡漠然的說到：“嗯，。她輕聲說出合乎于禮的道別。只是轉(zhuǎn)身后，她閉了閉眼，唇角的笑意轉(zhuǎn)化為苦澀。
賀書禮一走，她就出了二門，果然像他說的那樣，他派了四個人伺候她，兩個武館里出來的臉生兄弟，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頭。
季清歡一出門，不管她去到哪里，兩個丫頭她能支開，那兩個強健彪悍的男人卻是形影不離，除非兩個丫鬟都在，才支得動其中一個。
她倒也安分，沒跟這四個人耍心思。
如魚得水的生活，讓她險些忘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這里不僅沒有所謂的平等，甚至落后到很難健康平安地活下去。
如今的境地，才是真實的，她極有可能會經(jīng)歷的時代。
昨天以前，季清歡有當(dāng)個逃奴的打算。就算做了逃奴，賀書禮為了不傷及她的性命，也不會報官，了不得派他自己的人手去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