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歡嘗了一口，覺得不咸不淡，剛剛好，就問賀書禮：“粥還行嗎？”
賀書禮過了一會子，才回答：“還行。”
季清歡舀了粥，沒送進嘴里，而是問他：“又難受了？”
賀書禮坐著，捏著拳頭，皺著臉，寧心靜氣了一會子，等身上不癢了，才重新拿起勺子，答道：“太淡了。”
“……”
季清歡有點兒氣，又有點歡喜，他少難受一點，她就開心一點。
賀書禮一勺子粥正要送進嘴里，才發現指縫里也長了疹，手腕一頓，到底還是把粥吃了。
三人就這么隔著窗戶吃完了晚膳。
季清歡碗也懶得洗，就放在廊下，她又跑去窗邊，靠著墻道：“我許久沒做菜，有些手生了，明兒我多放點鹽，就不淡了。”
賀書禮卻道：“不必了，我就想吃清淡點兒。”
季清歡翻個白眼，道：“那你還說太淡了？早知道剛才拿一勺鹽來添給你。”
賀書禮皺著眉頭，又笑了一下。
他為什么會得要死的病，這要死的病，還讓他沒法抱她。
這比死還難受。
蕭山收了碗，隨即在賀書禮的示意之下，拿了綢布過來，綁住他的雙手雙腳。
賀書禮就這樣靠在墻壁上，忍著難受，身體偶爾還會因為忍不住而短暫地抽搐。
季清歡不知道他的狀況，又聽不見什么聲音，便總是問他：“現在怎么樣了？”
賀書禮有時候“嗯”一聲，有時候說“還行”。
季清歡知道他肯定是難受的，便與他說些別的，給他講一些小故事。
賀書禮聽著，偶爾會等她說了半天之后，道：“這個我聽說過。”
季清歡扯著嘴角，道：“你怎么不早說，我嘴都說干了！”
賀書禮很想笑……季清歡泥鰍似的，從前總有各種法子從他手底下逃過去，倒是很少氣急敗壞，也不知道她氣惱的時候，會不會跺腳。
賀書禮也不是真跟他生氣，她沒有跺腳，她只是偶爾站累了叉腰而已，她又跟他講別的故事，每講一個之前，就問他：“這個聽過嗎？”
賀書禮便答說：“沒聽過。”
季清歡輕哼一聲，道：“就知道你沒聽過。”
但她還是要問，她多問一句，他就說多一句話。
他多說一句，就少一句。
她能多聽一句是一句。
季清歡說了半天，賀書禮就問她：“你不渴嗎？你不累嗎？”
渴啊，累啊。
但是她忘了。
季清歡交代他：“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說罷，她就回去拿了個壺和板凳過來，坐著道：“好了，我回來了，不渴了，也不累了。”
賀書禮笑話她：“你機靈勁兒，怎么時靈時不靈。”
季清歡灌了一口茶，面頰浮紅，道：“要你管。”
還不是滿心想著他，所以忘了。
兩人還是說到了天黑，賀書禮桌前的蠟燭都快燒光了，他催著她回去睡。
季清歡悄無聲息地打了哈切，說自己不困。
賀書禮又冷淡地回她：“是嗎？我困了。”
季清歡吹著冷風，提著茶壺回去了。
其實她知道，賀書禮根本是難受得不能正常睡覺了，否則下午也不會睡那么久，不過心疼她而已。
季清歡也的確累了，回去洗漱之后，倒頭就睡。
賀書禮睡不著，他很想睡，晚上多睡一點，白天就能跟她說說話。
清歡清早起來，做完了早膳，還和昨日那樣，端個凳子，抱一壺茶，今兒還添了把扇子，優哉游哉地坐在賀書禮的窗邊，等他起來。
賀書禮睡得不大好，但天亮了，他就起來了，洗漱過了，在羅漢床上吃粥。
季清歡聽見一點點勺子和碗碰撞的聲音，就知道他來了，便笑道：“我已經吃過了。”
賀書禮沒答應。
季清歡心知道他吃飯，不便說話，便等賀書禮吃完了再說。
賀書禮吃罷，叫蕭山收碗。
蕭山手一伸，胳膊露出一截，手背上赫然幾個紅疹子。
主仆二人都定住了似的，蕭山放下了碗，賀書禮閉上了眼。
季清歡在外等了許久，都不見蕭山把碗拿出來洗，就敲窗問：“怎么了？還沒吃完？”
賀書禮靠在窗戶上，道：“蕭山出疹子了。”
季清歡心口一涼，手里的扇子也不搖了，道：“……哦。那以后我煮了飯，就放在門口。”
“你走吧。”
蕭山總要出門的，他常要往廚房和水井去，指不定就和季清歡有了接觸。
季清歡小聲道：“這病有潛伏期，指不定我已經得了。”
賀書禮頭皮一緊，心臟跳得很快，他鎖著眉，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她若真得了……早知道便該狠下心，叫人把她綁走。
賀書禮臉色鐵青，很是自責。
季清歡大抵猜到了一些，就道：“我好著呢，你別擔心我。”
賀書禮呼吸十分粗重，什么話都不想說。
這一整天，他也沒說什么話，身子發著熱，渾身發癢，也說不出話。
蕭山發了疹子，也很不舒服，他去小榻上睡著，賀書禮沒叫他，他就沒動靜。
季清歡徹底不知道他倆什么樣，抬頭望著藍天白云，心里焦灼得厲害，她靠著墻，發著呆，愣著愣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揉捏了一下，皺成一團，一股子鈍痛感，凝在她的五臟六腑，發泄不去，她的喉嚨忽然也被頂得好痛，一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季清歡沒有特別想聲嘶力竭地哭出來，她只是難過，在賀書禮臨死的日子里，她幫不上忙，也不能陪在他身邊。
這種難過，像潮水一樣漫過她的全身，淹沒她的頭頂，讓她驀然覺得窒息。
他們在一起一年多，朝夕相處，幾乎不分離，她以為只是賀書禮早就習慣了她的存在，這時候才清楚地意識到，她也早就習慣了和他在一起。
快中午的時候，賀書禮打盹兒醒來，才說了話：“廚房的送飯來了沒有？以后不要親自做了。”
季清歡正要回答，可巧院子外就吊了食盒進來，她回了一聲賀書禮的話，便去取了食盒，放在門口。
是賀書禮去取的，他坐在輪椅上，長發垂到胸口，穿著寬袖袍子，不束腰帶，瘦削了許多，很有些仙風道骨的飄逸。
季清歡瞧見他，立刻就從窗下跑過去。
賀書禮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提了食盒，關上門，栓上。
季清歡淚眼朦朧，她用手背抹著眼淚，哽咽著道：“我退得遠遠的，你打開門讓我看幾眼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