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部形同蠟燭，遇熱融化。

脫下紙皮，方巖恢復成平時樣貌。

方巖背靠椅背，兩只手疊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

任誰見到鏡子中的“自己”露出詭笑，恐怕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公子聰慧。”

隔著銅鏡，穆素徽笑盈盈地看著方巖。

只是她的笑容，格外滲人。

“讓我想想。”方巖雙眸凝視對方，道：“你的第三句話‘哦，公子，原來你在此呀’，看似廢話，實則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想，公子象征著每一個踏入棺材陣的人類。理由很簡單，第一幕時，屋外有聲無人，第二幕時，屋外有聲有人。恐怕那個時候，你不僅僅只是對我一個人說的吧？”

“這方世界，是一個折疊空間，時間和空間混亂。”穆素徽臉部前貼，似乎就要從鏡子里鉆出來，道：“公子又猜對了一條。”

“‘于郎你尊庚幾何呀？曾娶否呢？’這一句，恐怕也不簡單吧？”方巖捋順了頭緒，對于銅鏡中爬出來的女人，直接選擇了無視，道：“若是按照原本《西樓錯夢》的結局，你應該是和于叔夜過上沒羞沒臊的日子，但從你現(xiàn)在的處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想死也死不了，恐怕真正的大結局，你應該是遭到了于叔夜的背叛。”

穆素徽從銅鏡中掙脫出來。

一身壽衣，枯瘦如柴，皮膚透明。

她四肢呈反關節(jié)，趴在古典梳妝臺上，極為怪異。

雙眼部位，只剩下空洞的瞳孔。

幽深，滲人。

眼角之處，兩行血淚流下。

陰冷氣息彌漫，室內(nèi)溫度降低。

桌面上，天花板上，墻角處，出現(xiàn)薄薄的寒霜。

眼前一幕，足以止小兒啼哭。

“梅花淡泊如朝露，不配清供上廟堂，祇緣是病喘難勝酒，愁深不耐涼，看珠離玉絕，一片荒茫，妾比如嶺上寒梅，憔悴那堪攀折。”

“穆素徽小姐，你這最后一句，不止是表露自身身世，同時也暗藏真正的結局。”

無視眼前女子逐漸恐怖化的面容，方巖伸出手，撫摸著她柔順的發(fā)絲，道：

“這些年來，你過得很苦吧？不斷輪回，不斷重演，不斷重復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痛苦事情，就算想要自殺也不可得，哪怕魂飛魄散，最后也會在銅鏡中重生，所以你才特地以粵劇唱調(diào)，用粵劇臺詞隱晦地告訴我們真相，想要借助我們的手，幫你解除這個噩夢。”

穆素徽空洞的瞳孔凝視著方巖，血淚不斷流下。

發(fā)黑的嘴唇微張，陰狠的聲音回蕩在室內(nèi)：

“于叔夜，他不止是一個沒良心的負心漢，更是一個沒有人性的畜生！他居然將我，和我肚子里懷胎十月的孩子，當做祭品，獻祭舊神，換取永生不死的生命。”

語氣一頓，穆素徽帶著一絲嘲弄的語氣，繼續(xù)道：

“一介凡人，又哪里能夠獲得永生？于叔夜頂多和我一樣，獲得了這虛假的生命，只是他很幸運，能夠自由地在外界活動，不像我，只能困于這方世界，永世不得超生。”

這，真是一個孽緣！

方巖揉了揉太陽穴，蹙眉道：“我有一個地方不太明白，你身為舊神祭品，怎么還會活著？”

“公子，你之前去過大廳，應該有見過桌面上福綠壽三神的神像吧？”穆素徽的話，引起方巖回憶，“我出生之時，曾經(jīng)得到過福綠壽三神的賜福，分別是：吉利、幸福、長壽。正是有著這三樣賜福，我才茍活了下來，成了現(xiàn)今這個樣子。”

方巖沉默。

這個世界連舊神、外神都存在，恐怕道教傳說中這三位吉神，也可能存在……吧？

等一等！

仔細想想，方巖又感覺哪里不對勁。

吉利、幸福、長壽，落在穆素徽身上，一個都沒有應驗。

就算沒有遇到于叔夜，穆素徽身為曲樓藝伎，命運也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因為職業(yè)緣故，藝伎一身職業(yè)病，大多不得善終。

這哪里是什么賜福？

這分明是詛咒！

方巖身體莫名一寒，總感覺細思極恐。

若是往惡意猜想的話，說不定，就連穆素徽本人遭遇到后續(xù)的事情，甚至是成為舊神祭品，也是那所謂的“福綠壽”三神在幕后推動？

又或者說，“福綠壽”三神，實際上是那位舊神披著的馬甲？

這樣串聯(lián)起來，事情一下子就明朗許多！

方巖憐憫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被舊神盯上的那一刻，就注定她悲劇的一生，甚至就連死后這么多年，還被蒙在骨子里，對“福綠壽”三神馬甲感恩戴德。

不得不說，這真是諷刺！

與此相比，于叔夜對她和她懷里孩子做得惡，就顯得小巫見大巫。

“穆素徽小姐，還請你告訴我破局的方法。”方巖抱拳。

穆素徽怔怔地盯著方巖那張清秀的面孔，答非所問，道：“公子，你不害怕現(xiàn)在的我嗎？”

蒼白的臉，空洞瞳孔，尖牙利齒。

“老實講，”方巖捏了捏鼻尖，“我這個人臉盲。”

穆素徽歪著腦袋，抿嘴而笑。

她沒有多說什么，從古典梳妝臺一躍而下，形似蜘蛛爬行，直接撞開閨房大門。

方巖緊跟，不敢掉隊。

曲樓小姐，錦衣賓客，仆從家丁，在見到方巖和穆素徽下樓，紛紛勃然變色，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

不需要方巖動手，穆素徽彈跳而起，十根纖細手指，指甲異常鋒銳，竄入人群當中，一陣香風飄過，指甲洞穿額頭。

一具具尸體倒下。

血流成河，尸體堆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離開血氣沖天的西關大屋，穆素徽鎖定一處方向直奔。

方巖發(fā)現(xiàn)一個特別之處，穆素徽走得道路，略微和周邊環(huán)境有些差異，就像是二維碼拼湊在手機APP旁邊，顯得很有違和感。

或許，這就是此方世界，空間疊加的交界點吧？

前方出現(xiàn)空間波動，方巖稍微一遲疑，便一頭扎入其中。

周邊空間每時每刻都在擠壓著方巖身體。

一種溺水窒息的感覺出現(xiàn)。

憋屈，難受。

方巖屏住心神，強忍住不適感，緊跟在穆素徽身后，直到前方再次出現(xiàn)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