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完假的喬木心情并不是很好。
看著女孩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流逝掉，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時，他覺得心里很堵。
很堵。
堵得喬木只想更加認真地投入工作，不讓自己有多的時間去思考、去回想起這一切。
他仍舊快速地飛來飛去，根據手中顯示器的那些無數閃爍著的紅點的指引，他一個一個地去把死亡消息帶給每一個即將離世之人。
只是每通知完一個人，喬木的心就又隱隱地難受了一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些紅點也一個一個地變成灰白色。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個一分一秒，也不知消失過多少紅點，又新增了多少紅點，終于……
喬木手中那個顯示器上又只有一個紅點在閃爍了。
他的第二個假期，開始了。
望著那個唯一閃爍著的紅點，喬木輕聲地嘆了口氣。
然后就又繼續快速去到了那個紅點的位置。
這次他將跟隨的是一位老人。
也不知那位老人到底是有多老了。
他的頭發一根一根，白的蒼蒼。
他的皺紋一條一條，深的壑壑。
一雙泛黃的眼珠，混濁得看不清天地。
一雙枯癟的雙手，顫抖得握不住光陰。
他的背，使勁地駝著。
他的腿，卻用力地站著。
望著那位蒼蒼老老的老者，喬木再次停下了腳步。
這位老人，是真的很老了。
按理說，活到這歲數，應該是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了。
繁華閱盡，生死也應早就看淡了吧？
頓了頓，喬木仍舊快速進入了老人的腦海。
“滴！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喬木例行地通知了一下老人。
想了想，他又加上了幾個字，“請妥善安排。”
一位歲數如此的老人，在之前漫長的時光中應該也是積累了不少東西吧？
不管是錢財也好，經驗也罷，亦或是無數星光點點的回憶……
喬木覺得，那些東西，應該得到安排。
老人混濁的雙眼緩緩地眨了一眨，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泛黃的眼珠卻是更加混沌了。
他什么也沒說，甚至連聲哀嘆也都沒有發出。
似乎早就對喬木通知的事情，全盤接收。
那位老人，除了表情顯得更寂寞之外，與得知自己的死期之前相比，并沒有任何不同。
他仍舊在緩緩地走著。
每經過一個人身邊，他就從手中握著的那一沓紙中抽出一張，笨拙地將它塞入到過往行人手中。
有些行人本是皺著眉頭，一臉嫌棄地擺手連連拒絕。可一偏頭，對上老人那無比誠懇的彎身鞠躬，他們在短暫的停頓后就又接過了那張黑白的紙張。
紙張最上面，寫著大大的四個字。
“尋人啟事”。
在紙張最中間的位置，還有一個打印上去的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標標準準地站著，小小年紀卻是微皺著眉頭。
從照片可以看出，那是夏天。
小男孩穿著短袖短褲，在他裸露出來的右邊胳膊和右邊小腿上，分別有一個用圓圈圈出來的黑色大痣。
看來那就是小男孩身上最明顯的印記了。
喬木也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個尋人啟事，只是一看到上面小孩走丟的時間，他就干咽了一口唾沫。
三十年前啊！
都走丟這么久了，還有找回來的可能嗎？
喬木神色復雜地低下了頭。
老人一直發著尋人啟事，一邊走一邊鞠躬。
本就駝的厲害的背，再一鞠躬，看著就像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停停吧！”，喬木輕聲嘆息，“要是能找到，早就已經找到了……”
老人的身形輕微地晃了晃，隨后又倔強地站直了身體，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自己的生命都要結束了，就算把他找回來，那又有什么用呢？”，喬木不解地問道。
難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就要這樣度過？
沒有其它事情需要安排的了嗎？
光，漸漸地暗了。
人，漸漸地稀了。
風，漸漸地涼了。
老人仍舊握緊了手中的尋人啟事，一邊走一邊鞠躬。
見老人似乎并不打算理他，喬木索性也閉上了嘴，就眼巴巴地望著老人的一舉一動。
喬木發現，從日光灼灼，到月上柳梢，老人居然連一口飯都沒吃。
只是在一直分發著他手中的尋人啟事。
甚至，連一口水都沒喝。
喬木不禁皺緊了眉頭。
就算知道明天要死，今天也不用這么無情地糟蹋自己的身體吧？
“回去吧！”，最后，喬木終于是不忍了，他在老人的腦海里大聲說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說完這話，喬木發現一直都沒太多表情的老人居然笑了。
那是一種很輕蔑地嘲笑。
喬木再次皺了皺眉，難道他說的不對嗎？
“把兒子都弄丟了，我何以能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睡睡？”
老人緩緩地搖了搖頭，抬起雙眼，再次朝著前方慢慢地走去。
似乎唯有如此，他的良心才會有安放的權利。
喬木：“……”
算了吧！
命是別人的，別人要如何選擇，他也根本就做不了主。
他只是負責通知，然后記錄而已。
如今通知已經到位，喬木也不打算再跟老人繼續勸解下去了。
再勸解，也是徒勞。
白白浪費時間罷了。
喬木專心地跟隨著老人，記錄著這無可記錄的一切。
……
陽光再次光臨大地。
又是嶄新的一天。
只是老人看上去更老了。
發絲，更白。
皺紋，更深。
眼珠，更混濁。
雙手，更干癟。
步履，也更蹣跚。
他仍舊一步一鞠躬地走著，笨拙地分發著手中的尋人啟事。
路過的人，仍舊一臉嫌棄地連連擺手，隨后又于心不忍地收下紙張。
這個世上，除了那位老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沒變過。
人們仍舊歡聲笑語。
風光仍舊無限美麗。
……
老人已經不再分發尋人啟事了。
不知何時，他緩緩地彎下了身子，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離世，平常得很。
也安靜得很。
連一聲沉悶的聲響也沒發出。
他就像一位被歲月遺忘了的老人，沒有任何人去懷念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