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后，昭若便跟著陸姑姑一路前往內務司。

輔成王府的各司分布于府內東南西北各角，從司膳到內務正好自南而北穿越整個王府。昭若走在九曲長廊上，只見一汪碧池，狀若蛟龍，碧如翡翠，池面水波蕩漾，水鳥啁啾，碧池中央有大大小小、零零星星的小島，島上奇峰異石、蒼松翠柏，池岸亭臺樓閣，屋舍儼然。

她被這方宅子完全震撼到了，使勁地擦著眼睛，拍著臉蛋。她以后可是在這方仙境生活??！昭若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走路都是連蹦帶跳的，但一見陸姑姑回頭，又趕忙收斂，朝著陸姑姑傻笑。

“這輔成王府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啊?！?/p>

“此池名為太穹池。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哇！這池的名字都取得如此氣勢磅礴，那輔成王殿下必定風姿卓越、才高八斗。她在這里干活必定能遠遠望他一眼，再稍微近距離地打量他的高矮胖瘦也是有可能的吧。思及，她的臉上無意間露出發花癡的笑容，但見偌大的水榭上只她與姑姑兩人又不免驚訝，“姑姑啊，這兒水好山好景好，為何就沒有人呢？”

這是什么話，她堂堂司膳姑姑不是人嗎？陸姑姑回頭白了昭若一眼，道：“在這府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除掌事姑姑外，其他婢女不得擅自踏上水榭、水廊，若是非得在各司間走動，只能繞著水池走?！钡喇?，她抬手指了指沿池而建的廳堂道巷。

池水遼闊。昭若站在水榭上遙望岸邊的亭臺樓閣，感覺一個是仙境，一個是人境。原來只有資格老、職位高的人才能走仙境，感染仙界的仙氣。

“我是婢女，為何今日能走這美輪美奐的水廊？”

“今日，你是沾了我的光。”

“嗷！姑姑你真是天大的好人啊，讓我這個一介小平民也能沾沾太穹池的仙氣！”

真是個會拍馬屁的丫頭！陸姑姑搖搖頭，道：“我只許諾你姐姐領你去見內務司的管事。這調香的活，你能不能干，能不能干好，干得好能不能留下，干不好是不是會被罰，這些都還一概不知。即便留下了，能否留長，這更是未知?？傊?，這方宅院雖好，但要留下留得長，也非易事。”

聽陸姑姑的口氣怎么不希望她留下呢？昭若乖巧地點點頭：“姑姑說得是。昭若能來這人間仙境走一遭是佛祖庇佑、前世積德。即便以后被趕出去也不惋惜?！?/p>

“你能這么想便最好不過！府里規矩甚多，這些都會等你正式成為三等婢女后才有姑姑教你。在此之前，你就牢牢謹記萬不可上這水廊?！?/p>

“謝姑姑提點！”

水榭長廊甚長，昭若跟著陸姑姑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到了池的另一端。昭若盤算著若是繞池而行，豈不是要從太陽初升到烈日當頭了。哎！也不知道輔成王殿下是怎么想的，盡讓婢女們在大街小巷間浪費大好時光。

到了內務司，經下人通傳后，陸姑姑與昭若便被領到正廳。與陸姑姑對接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昭若看他那把花白的胡須，想他沒過古稀，也有花甲了，就恭恭敬敬地拜跪，還一口一個“仙翁”地叫。聽得那老大爺心花怒放，沒等陸姑姑怎么開口求他，就一口答應讓昭若試試調香。昭若也是樂然得很，想不到好話甜話到哪兒都管用。

過一日，昭若便被一個小哥帶去了調香房，可見到調香房的一瞬，不禁傻了眼。輔成王府有碧波瀲滟的太穹池，有峭拔壯麗的池中山島，也有曲折綿延的水榭長廊，可這香房不過五、六平米，站兩、三人便顯得擁擠了，更重要的是里面的陳設除了案桌一張，扶手椅一把，空落落的置物柜一個外，什么也沒有。調香調香，也要有香，有爐，有火啊。

昭若傻傻地對小哥笑笑，問：“香在哪？”

“就等姑娘調制出來啊。”

不會吧？昭若的腦門上落了兩滴水珠，“府上可有檀香？”

“不曾有。”

“輔成王平日可熏香？”

“不曾熏?！?/p>

“那府上可有花房？”

小哥想了想，“花房是有。我帶你去。”

昭若跟著小哥走了半個時辰，到了一間比調香室大數十倍的院子，但見里面只擺放著三、四十個盛水的大缸，就更是啥了眼，“花在哪兒？”

“缸中栽的便是培育中的蓮花，只因是隆冬看不到花。到了春日，這些花種便會撒在太穹池中，夏日才見蓮荷朵朵?！?/p>

“杜鵑、牡丹、芍藥、水仙、臘梅、月季，這些府上都沒有嗎？”

“不曾有?！?/p>

昭若欲哭無淚，無香無花又如何調香熏香，難怪是找不到人干此活了，原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若我寫下熏香清單，可勞煩內務府去采買？”

“輔成王素不愛熏香，自是不可?！?/p>

至此昭若終是明白難之所在，學究愛香，輔成王不愛香，這兩人又如何坐在同一處談古論今呢。

整整五日，昭若只坐在小小的調香室內，望著仙境中的日出日落，人境中的燈滅燈亮，也看著院里紅燈籠收了去，換上素日里常用的宮燈，更聞上蠟燭燃盡后的一縷燭香，頓然茅塞頓開。人有嗅覺，方辨香臭。香為人之一覺，而非一縷青煙?；?、果、木、草均為香之根源，無花還有木、草、果。想到這里，昭若已是了然于胸。

第六日一大早，仙翁管事親自去了調香室。昭若將一小塊像鎮紙一樣的東西交到仙翁的手里。

“這是什么？”仙翁一臉的懵。

“這便是我為學究調的香啊，名為沉香?！?/p>

“沉香不是藥嗎？”

“入口是藥，嗅之為香。而且，沉香之香可通人、天、佛三界。學究知識淵博，想必明白此香之妙處。輔成王殿下喜芙蓉之香，卻厭焚燒之煙。沉香自然散香，無半絲煙熏之氣，想必也不會饒了殿下的雅興。”

仙翁托著那塊不起眼的小木塊，放在鼻邊嗅了嗅，卻有一股富含花香果香的氣味入鼻，更重要的是這丫頭的答詞足以鎮住學究。哎！府上能人一大把想不到都敗在這個丫頭一塊小小的木頭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好！這沉香內務司用了。還請姑娘在此等候佳音。”

“多謝仙翁。不過......”

“何事？”

昭若想起換燈一事，著實古怪，便問：“前日，我見紅燈籠卸下了，不知所為何事？想來上元節未過，還是在新年中的。”

“哦。是趙柱國去了?；实郾菹孪铝钍諆炔粶视孟矐c的紅燈籠，不準飲酒作樂，故而都卸了去。”

“趙、趙將軍幾時去的？”昭若一怔，莫名其妙地問道，可話出了口又發現身為阿諾妹妹的她此問甚是不妥，復又解釋道：“昭若幼時聽長輩們講過趙將軍的事，故而知道一些?，F在聽聞他去了，一時驚訝，還望仙翁莫見怪?！?/p>

“不見怪！不過，他何時去的，我也不知。我們是辦事的人，上面下達什么令就做什么事?！?/p>

仙翁拿著塊小木頭，興高采烈地去了。昭若手捧著白虎玉，愈發覺得它沉甸甸的。趙將軍如此一走，她還如何認父。此生此世，她注定無父無母嗎？玉再美，再能調兵遣將、呼風喚雨，又有何用？她有一瞬的沖動欲將白虎玉扔入太穹池，但終是不舍，畢竟那是親人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她自我安慰：或許地羅宮不可信，他父親并非趙將軍；亦或許仙翁弄錯了，去的不是趙將軍。

仙翁又來了調香室。這次，他樂得跟尊彌勒佛似的，十里外就傳來爽朗的笑聲。“昭若姑娘，好事！好事！大好事?。　?/p>

昭若收好白虎玉，迎笑道：“學究可是喜歡我的香？”

“是??！今日學究高談闊論了《道德經》，殿下可是喜歡。明日、后日、再后日，學究都會來。所以，我打算在這兒弄一間正正經經的調香室，你呢就待在這兒，為府上多添香氣。”

昭若見仙翁甚是歡喜，便提了些小要求。

“那我可否移居花房？”

“當然！”

“可否采買些花花草草以做調香備用？”

“當然！”

“可否自由出入王府？”

“當！”仙翁說得太順暢了，差點兒說錯，忙糾正道：“當然不可。輔成王府每兩年招收一次婢女。入府的婢女要經過家庭盤查、針線女活、《女訓》拷問三關考試，成績合格者才能入府伺候。正式婢女會被記錄在冊，并有代表輔成王府的府牌。你什么也沒有，萬一被人查出來了，輕則重打三十大板再趕出府，重責處死?！?/p>

做個小婢女還要死人的?。堪?！皇親國戚的宅子真不是好待啊！“那我該如何自處？”

“你只要日日待在花房不出來就可以了。一日三餐、采買物件、日常用具，我都會讓人給你送過去。反正，你有需要就說，我立刻辦理。”

幽禁！昭若心底里給出了一個詞形容這種錦衣玉食、求之不來的生活。幽就幽吧，禁就禁吧，總不會是一輩子吧。昭若半分喜悅，半分憂愁地答了一個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