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回到輔成王府的昭若就一直守在婢女樓下。她在輔成王身邊伺候，也算半個小紅人，故而進出的侍女多半認識她。見她手中捧著一個白瓷罐，一個個都心生好奇，忍不住多看了數眼。這場景就好像某大帥哥買了一束鮮花在等心中的公主，如何不讓旁人羨煞。昭若這才覺察那些姑子們看她的眼神異樣，心道：難道她們一個個都要找我套近壺，若是再求殿下這啊那的，怕是殿下的殺心都有了。遂故意躲到一棵榕樹后，見阿諾姍姍而來方把她拉去人少的太穹池邊。

“昭若妹妹，我爹娘的事怎么樣了？”阿諾急著問。

昭若遞過那白瓷罐，鄭重地看著阿諾，一五一十地道：“阿諾姐姐，你爹爹已經不在了。這罐中有一些土灰，里面些許有你爹爹的氣息。”

聞言一悚。阿諾伸手取罐，卻在觸及的一刻停下，隨即，語無倫次地道：“不會的。你說過，我對你有恩，你要報恩。四殿下、四殿下是皇上的親弟弟。他怎么可能救不了爹爹。只是賣假酒而已，為什么要死？別人賣假金、假銀，還有私鑄錢幣的還活得好好的。錯了！錯了！你弄錯了！”她失控地拳擊楊柳。瞬間，頹敗的柳葉像仙女散下的花瓣片片飄落，半入塵土，半入穹池。

昭若曉得阿諾的痛，但這種痛恐怕她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她沒有親人，永遠也不會有。她再次遞上那個瓷罐，道：“伯父是畏罪自殺。我趕到亂石屯的時候，焚燒尸首的最后一縷青煙已是消失殆盡。塵、土、灰混在一起難以分辨。這罐中裝的便是那些塵灰。留個念想吧。”

阿諾的眼中滿是失望、沮喪和悲哀。她取過瓷罐，對天對地大呼：“爹爹”。哭了一陣，猛得怒視昭若，那眼神恐怖得很，昭若為之一寒，本能地后退兩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爹！”阿諾步步逼近。昭若只感莫名其妙，連連擺手，連連后退，直到后腦撞上垂柳方突然驚醒，停住退步。她是天煞孤星，遇誰誰亡。她本就不該認阿諾這個姐姐，讓他們陷入死亡的魔咒。“是我害死了杜伯伯。”昭若承認道。可奇怪的是悲痛欲絕的阿諾卻似是吃了什么還魂丹、回神散之類的藥丸，忽的反常地停下逼近的腳步。“不是你，不是你。是我，是我害死了爹爹。”她自責地喊叫，但僅僅片刻，又改口道：“不對。是爹爹，是爹爹自己害了自己。這不是旁人的錯，是他自己的錯。”

一連串忽冷忽熱、忽怨忽悲的神情轉變令昭若大惑不解。悲痛她懂，可悲痛到要將責任推到逝者的頭上，她不懂。逝者已矣，生者應如斯。昭若安慰道：“杜伯伯在天有靈，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那要怎樣？”阿諾轉頭，目光似蜻蜓點水似刀光劍影掠過她。

昭若道：“好好地活著，重整你們杜家的酒業。”

阿諾仰頭大笑，像極了得了失心瘋的瘋子。

人有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七苦。死一個親人不至于讓阿諾瘋了吧。昭若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阿諾奪過白瓷罐，悲慟道：“畏罪便是認罪。認罪便是封殺所有杜家酒坊、酒肆。此事能不牽連家中他人已是萬幸。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道畢，伴隨一聲長笑揚長而去。

昭若莫名地望著阿諾離去的背影，忐忑不安，總覺得阿諾話中有話，卻道不明言不清。

待阿諾離去，她獨自一人坐于太穹池邊。自做了輔成王的侍童，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過了。池水盈盈，碧波漣漪，清者可以濯纓，濁者可以濯足，可無論是清是濁，都無法洗凈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妖魔之氣。她愈發覺得杜氏一門的遭遇跟她有關，而留在王府只會牽連更多無辜的生命。

突然，天上的星辰和月亮躲進了云層。周圍漆黑一片，唯有遠處水榭長廊上方的燈籠熒熒鬼火般在半空飄動。四周靜寂得有些詭異，就連方才的蟲鳴都聽不見了。

昭若嚇得兩腿直打顫，口里低聲念著：“南無阿彌陀佛，佛祖、菩薩救我。”可惜，西方的佛祖太忙了，根本無暇顧忌一個不起眼的小不點。孤零零地急跑了一陣，好不容易到了幾幢高大的建筑物中間，可夜深人靜更顯得陰森恐怖。這時，她看見正前方有個男人撐著一把油紙傘在走。明明風吹得草木嘩嘩作響，他的衣服卻是紋絲不動，好像他們不在同一空間。

昭若愈發毛骨悚然，雙眼都不敢目視前方，可才低頭，居然發現那東西的影子一步一步靠近她。空氣里還布滿了酒氣。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雙手十合，使勁地在心中默念靜宣師太教她的金剛經。念了一會兒，憶起師太說過的一句：一切皆為虛幻。如此那影子或許只是幻化出的愧疚和罪孽感。她立刻跪拜于地，喃喃念叨：“杜伯伯，昭若知錯。昭若不該明知容易害死身邊之人，還為了一己私欲，認阿諾為姐姐，欺上瞞下，留在輔成王府。一切皆昭若而起，亦必由昭若而滅。昭若一定會保護阿諾姐姐和您其他的家人，必不讓他們再受昭若命格牽連。”說也巧，此話就像茅山道士手中的桃木劍，遇鬼殺鬼，遇妖斬妖，那東西竟然悄悄地后退了。見影子愈來愈遠，她方松下一口氣。然，氣可以喘，心卻不可停，撲哧撲哧依是跳得厲害。她心道：杜伯伯此番魂魄來尋必是提醒她遠離阿諾，看來輔成王府是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