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妖魔如此魚貫而出，偌大的魔宮忽而清冷了好些。

昭若眼珠轉了一圈周遭。妖王面色煞白，還未從對陌玉傷害的驚恐中緩過神來。幽城公主窮兇極惡，一副奪她小命之相。果不其然，也就她轉動眼珠子的功夫，幽城公主手中已變出一把寶劍。寶劍嘩然出鞘，戾氣四溢，寒光四射，一寸寸逼近昭若。

昭若大駭之時，陌玉身形一動，已側身擋在她面前。

“放下！”陌玉冷冷地令道。

幽城公主痛心的一笑，道：“玉哥哥，她是一只獸，她傷過你。”

“放下！”陌玉又令了一遍。

幽城公主杏眼圓睜，大聲嚷嚷：“玉哥哥，你當真喜歡一只沒心沒肺的獸？”

幽城公主與陌玉一番爭吵倒是激醒了妖王。但見她抖了抖那一身火紅的皮毛，一個轉身就到了幽城公主身前，抬手就奪下亮劍往地上一扔。

“尊上也是你這種小輩用劍指著的嗎？不要讓本王看到第二次。否則即便你成了他的妻，本王也絕不手下留情。”妖王再是抬手輕輕一揮，一個閃亮的耳光落在幽城公主漂亮的臉蛋上，瞬間紅了半邊臉。

昭若看著方才的一幕身上生生掠過一層寒意。

腦中浮現出她千年前那一世后宮人為爭寵爾虞我詐。不曾想，地上地下竟是一個樣。

“你打我做啥？”倒在地上的幽城公主癡癡一笑，伸指指向昭若，“該滅的是她。”

“但是，本王的壽筵是你攪亂的。”妖王抬手又要一巴掌，卻被陌玉攔了攔。

“今日筵席乃本尊招待不周，擾了雅興，本尊向你道個歉。至于幽城公主和昭若，就不要為難她們了。”

“不知尊上想怎么個道歉法？”妖王鬼魅的一笑，身子一軟，又偎入陌玉的懷抱。

陌玉眼神涼涼，唇角卻略略一彎，“那改日本尊再為你補上一筵。”

“甚好！”妖王欣喜，更是肆無忌憚地貼緊陌玉。

昭若看著他們倆風情無邊的樣子，突然想起千年前，身為子衿的她也曾這樣依偎在云夢澤的懷中。十里桃林，他為她撫去青絲間凋零的花瓣。她輕輕地念：“逃之夭夭，灼灼其華。與子于歸，宜其室家。”

不知為何，此刻她想起當初她言下的山盟海誓竟覺心頭有些難受，似喝了三壇陳醋，酸到心口。

她不經意地抬手摸了摸心口。

原來，凡人所說的吃醋不是真的吃醋，而是看不得他人兩情相悅。

待她從千年的回憶中蘇醒，妖王和幽城公主早已離殿。

陌玉開啟了最后那壇瓊露斟上一樽。

頃刻，酒香四溢，醉人心魂。

一縷瓊露香氣可令妖魔幻化情愛，那若喝上一樽會如何？

陌玉剛要入口，昭若一個緊張，伸手阻了阻。

“尊上，月宮瓊露太過清淡，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陌玉蹙了蹙眉，卻是溫和地道：“無妨！即是你送的自要嘗一嘗，何況月宮月桂一千年才開一次花。”

昭若以為陌玉堅持喝下瓊露是生氣她不請自來，還攪亂妖王壽筵，又語無倫次地道：“我不是來搗亂的，真不是來搗亂的。而且，我決定不送你瓊露作報恩了。那這壇瓊露就不是給你的，你不能喝。”

陌玉放下了酒樽，啞然一會兒，隨即失聲笑出，“昭若仙子莫不是送了禮還要收回。”

這聲爽朗的笑聲似凡間那個陌上花開、溫文爾雅的少年又回來了。

昭若復了三月春風的笑，道：“陌玉公子對昭若的再造再生之恩，怎么能就送區區三壇桂花釀早早了事呢。是以，昭若想送點別的。”

陌玉柔柔望著她，唇角輕揚，笑得仿佛如沐春風，“不知仙子還帶了什么稀奇好玩的？”

昭若想了想，“我帶你去個地方。”

陌玉一個變幻，已然換了一身行頭，湖藍色的，叫人一下就想起夜空的月，清輝寂寂，潤澤縈縈，再是一個變幻，他們出了魔界。

昭若想帶陌玉去的地方是十里桃林，但腳一落地卻是傻了眼。

放眼望去，皆是雜亂無章的野花野草和孤零零幾座大小不一的土墩，道不出的荒蕪蕭索、凄涼頹敗。

“我記得這里是桃林啊！桃林呢？桃林哪去了？”昭若掃興地道。

陌玉放眼千里，道：“千年前這里確是一片桃林。可惜后來被選做了皇陵，桃林就沒了。再后來戰亂紛飛，那些原本恢宏的皇陵也成了現在的殘垣斷壁。”

曾經磅礴的地宮千年后竟如此荒涼，那些人力、物力、財力終是付之東流。

昭若一聲嘆息，點點頭，“原來這樣啊。真是可惜了。”轉瞬，又復了笑，道了聲：“無妨！”道畢，她玉臂一揮大地，荒涼的土地上瞬間雨后春筍般長出棵棵桃樹，枝條上綻放朵朵桃花，一時云蒸霞蔚、美不勝收。她又信手一揮天空。暮色四合下，明燈盞盞，徐徐而升。

雖說百花綻凋是司花仙子的事，黑夜星斗是司夜上神的事，不過她一個司線小仙用些云彩、泥土做些障眼法還是手到擒來的。

昭若甚是滿意地問：“凡人且說，為你明燈三千，為你花開滿城。我送你三千明燈、三千桃花，你可喜歡？”

陌玉稍稍失神，再回過神時，他撫著昭若的臉，雙目深深地凝望，好似飲了那壇瓊露一般醉神。

“你可知那句話是何意？”

昭若歡喜著道：“知道啊！千年前我許了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千年后我來履行承諾。可好？”

千年前的往事亦在陌玉的腦中流轉。那個夕陽下，他嘗盡了凡人情愛的甜。可惜甜到盡頭竟是說不出的苦。

陌玉怔了怔，隨即慢慢靠近她。

一股歲寒三友清冽的、淡淡的香氣撲向昭若的鼻。正是她前一世送他的冷香。他一直帶著，哪怕時隔百年，香味早已淡若無味。

芳香撲鼻的一剎那，昭若失神了片刻，待她恢復神智，直覺她的唇上已覆了另兩片唇，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毫無章法地亂跳，似是一種被侵犯的害怕，又似一種對侵犯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