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了。
東風致心里自問著，思緒不自覺飄遠，慢慢回到了那最初的時光——
那時，遍地菊花開遍，姹紫嫣紅，落英繽紛。但元家二姑娘的一個回眸莞爾，便能壓過這一切芳艷。
那時候，她還沒入宮，還是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少女，每每笑得如寒冬的日頭一般，暖和得讓人舍不得忘卻。
只是，不知何時開始，她不笑了——
“父皇！”
東風修顯拿著一小壇酒從后頭走來，見到東風致時眼里有些驚訝，但還是穩(wěn)步上前行禮作揖，沒有慌亂。
東風修顯這么一叫，涼亭里的人都看到了站在院門的東風致。
眾人笑意收斂，放下碗筷站起行禮。
“見過陛下——”
“見過父皇——”
東風致趕忙揚手止住：“不必拘禮，都起身。”
說著，東風致抬手搭上東風修顯的肩膀一起走進了涼亭。
東風致掃了眼滿桌的佳肴，笑得很是和煦：“朕來得好像不是時候，破壞了你們這聚餐。”
“父皇來得正是時候。”東風華走上前，將東風致拉到元瑜兮身邊，“貴妃娘娘才剛提到父皇，想著那羊羔羹父皇是不是喝得慣。”
“貴妃的手藝，自是頭一份的，朕很是喜歡。”
東風致看著元瑜兮，眼中柔色一片。元瑜兮雖然還是如常淡然的神情，但至少嘴角掛上了點笑意。
“陛下喜歡就好。”
“嗯。”東風致點點頭，心情似乎很不錯。
康貴見機諂媚開口：“陛下，秋菊釀要溫一會兒才暖口呢，可是要現在？”
“秋菊釀！兒臣也要喝！”東風向朝興奮地舉起油膩的小手。
東風修顯走上前，將手里的酒壇子放到桌上：
“母妃覺得這秋菊宴少了一杯好酒甚是可惜，兒臣尋了許久，才尋來覺得合適的小竹清。如今有了父皇的秋菊釀，這小竹清看來是要放回去了。”
“。。。”
東風致但笑不語，只是看著元瑜兮，讓她做決定。
元瑜兮美目一轉，看向怒放的菊花叢：“花宴自是要配花酒，多謝陛下。”
“哈哈哈哈——”東風致大笑起來，牽著元瑜兮坐了下來，“都坐下，今日風景甚好，朕定要多喝幾杯。”
見元瑜兮沒了平日的冷漠拒意，康貴高興得差點攏不起嘴，趕緊差人溫酒，自己上前去侍奉。
難得貴妃娘娘心情見好，陛下您要好好把握機會啊！康貴心里默念。
“兒臣許久與父皇共膳，今便借貴妃的宴與父皇的酒，向父皇和貴妃敬一杯，以表兒臣敬意。愿父皇與貴妃貴體康健，平安喜樂。”
東風華舉杯，端莊高貴，話語更是禮數周全且不失親和，盡顯一國長公主氣量，看得東風致連連點頭夸贊。
“華兒這份孝心父皇懂得，你們身為子女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如此父皇才能放心。”
“兒臣謹記——”
“兒臣謹記——”
“兒臣謹記。”
“兒臣謹記！咳、咳咳——”
東風向朝喊得太急，嘴里肉菜沒咽下，嗆住了。
“慢點、慢點，喝點水。”
元貴妃輕拍東風向朝的背部，翠姑趕忙拿來茶水。
一口茶水下水，東風向朝才緩過來了。
“瞧瞧，這急性子就是沒有改。”東風致大笑地責怪道。
康貴笑得魚尾紋怎么收都收不住，應和道：“咱們的九公主就是皇城里的小太陽吶，什么時候都是最有活力的，性子好著呢，太后最是喜歡九公主這開朗的性子了。”
“咳、康貴公公說得是！父皇，我哪急性子了，我明明是開朗——”
剩下的話被元瑜兮一個小爆栗打回了肚子里。
“公公這是客氣，你還借勢往上爬了你。”
雖是責怪，但話語輕柔，聽著都讓人心生暖意。
東風致看著，眼中的柔意更甚：“康貴說得是，老九就是個小太陽，有她在你身邊，也能讓你高興些。”
“。。。”元瑜兮輕輕一笑，舉杯對上了東風致的視線，“多虧陛下福澤庇佑，孩子們才能如此精神活潑。這杯，算是臣妾感謝陛下多年來的照顧。”
“好！”東風致歡快暢飲，似乎很久沒有這么愉悅了。
“貴妃看著氣色都好了不少，想必其中有從安的功勞。”東風致見元瑜兮面色紅潤，眼中流光，與往日比的確精神了不少。
被點名的元從安趕緊放下碗筷回答：“貴妃玉體無恙，只是氣血差了些，平日注意修養(yǎng)，便不會有大礙。”
“嗯，貴妃育下老九后便氣血有虧，當時李院首說過傷著了根本，這些年來也是苦了貴妃了。”
東風致單手握住元瑜兮的手，眼中的柔情與憐惜讓元瑜兮微愣，但很快又微垂了眼簾。
“陳年舊事了，沒想到陛下還記得。臣妾身體無恙，多謝陛下關愛。”
說著，還夾了一塊魚肉到東風致碗里，岔開話題：“陛下試試這道菊香酸菜魚。”
“好——”
一頓飯下來，氣氛倒也算融洽。
東風晴和和東風向朝主動分享自己在課堂上的趣事，再有東風華在把持話題方向，元從安和東風修顯默默應和，觥籌之間笑語不停，讓東風致的心情又好上了一個層次。
酒足飯飽，花香襲人，東風致已經有些坐不穩(wěn)了。
“陛下，快用些茶水緩緩酒勁兒。”
翠姑貼心地奉上濃茶，康貴接過，有些擔憂地給東風致：“這秋菊釀酒勁不大，陛下興許是太高興了，喝多了些。”
面色帶紅的東風致飲下濃茶，只覺有些炫目：“是朕貪杯了。”
元瑜兮拿過溫帕，輕輕擦拭東風致發(fā)熱的臉龐：“天氣涼，陛下還是去臣妾房里先歇會兒，免得體熱吹風著涼。”
“？”康貴驚得眼都睜大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元貴妃親口留皇上。
驚訝的何止康貴，東風華幾個包括東風致本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除了默默飲茶的元從安。
“好，好——”
東風致笑了，在康貴的攙扶下起身，元瑜兮也起身虛扶上去。
東風致笑容不停，大手揮了揮：“你們也回去歇著吧，免禮了。”
“恭送父皇——”
“恭送皇上。”
眼看著東風致和元瑜兮相扶而去，東風向朝砸吧著還沾著甜品的嘴，有些不明所以：“母妃今日好像有點不一樣。”
東風晴和點點頭，但更多是笑意：“如此多好，母妃這樣多開心。”
“行了，父皇母妃豈是能妄議的。”東風修顯打住了這兩姐妹的話題，與元從安對視了一眼，然后又恢復了靜默。
東風華見此，雖有疑惑，但也沒說什么。
————
瑜景宮的主殿內，元瑜兮已經給東風致寬衣凈手，康貴領著宮人自覺退下，關上門不打擾他們。
干凈的寢殿布置得十分雅致，花瓶里的白菊似是剛摘下的還沾有水珠，給整個寢殿增添了鮮活氣息。
元瑜兮點燃一顆香丸，放入香爐中，濃白的煙霧立即潺潺溢出，緩緩漾入四周的空氣，室內也漸漸生起一股淡香。
元瑜兮蓋上香爐蓋子，東風致立即牽起她的手一起坐到床榻上。
東風致把看著元瑜兮的手，微微輕嘆：“朕已經好久沒見過你這么開心了。”
元瑜兮只是微微笑著：“陛下說笑了，臣妾生活無憂，怎會不開心。”
“。。。”
東風致一笑，不過這回略帶苦澀：“自從靜姝走了以后，你便再沒了當初的明朗。有時候，朕都在想，當初讓你進宮，是不是朕錯了——”
“陛下。”元瑜兮打斷了東風致的話，面帶坦然，“入宮是臣妾自愿的，臣妾心甘情愿進宮服侍陛下。當初年少，舉止難免輕狂些，人都是會變的，陛下又何須執(zhí)著過往。”
“。。。”
東風致點點頭，輕輕摟住元瑜兮，深嘆一口氣。
“你說得對，是朕想多了。朕總想著，進了這深宮，你會不會不適應，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怨恨朕。但無論怎樣，朕還是想讓你在朕的身邊。”
“。。。”
輕靠在東風致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聽著他的話語，元瑜兮微垂眼簾，眼中神情微動著，看不出喜樂。
“陛下多慮了，臣妾自是不會離開陛下。”
“是，是——”
東風致扶正元瑜兮，看著她風韻正濃的容顏，只覺得心軟得如一淌水，情不自禁便吻上了元瑜兮的額頭。
元瑜兮還是靜靜地，沒有迎合也沒有抗拒。
忽然，東風致手軟了一下，人似乎有些脫力。元瑜兮見此，趕忙將他扶躺下。
“陛下累了，快好生歇著，臣妾就候在陛下身邊。”
東風致往里躺了躺，拍拍床榻：“你也上來同朕歇會兒。”
“好。”
沒有拒絕，元瑜兮脫下繡鞋，安然躺到東風致身邊，被他抱了滿懷。
鼻尖是熟悉的龍涎香氣息，那強有力的心跳再次在耳邊響起。
“瑜兮——”
“臣妾在。”
“沒事，朕只是想叫叫你。”
“。。。”
“你，有沒有恨過朕——”
“。。。”
下一秒腰上的力度一松，元瑜兮抬眼看東風致已然安睡的面容，薄唇輕啟：“恨過——”
這個回答，很輕、很柔，也很無力。
離開東風致的懷抱，元瑜兮下榻理了理皺亂的裙身，朝偏廳輕叫道：“你們出來吧。”
話音一落，幾道身影走出，正是東風凜、辛云和剛從窗戶翻進來的元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