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駛在青石板上,精致的“棲”字車燈規律搖晃著,迎著深秋的涼意,別具一番韻味。
此時夜還未深,街邊還有些賣熱粥面的小攤,但也差不多到了子時。
吃飽喝足的之朗上車不久就依著秦古的肩頭呼呼睡去了,秦古穩穩拉著韁繩,面無表情控制著馬車的速度,減低車體的顛簸感。
馬車內的辛云正依著敞開的車窗,聽騎馬跟在車邊的東風凜說話。
“麻藥都給他們涂上了,有元貴妃的幫忙,皇上和康貴那邊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懷王是以身體不適為由先離宮的,并沒有等東風揚燁,應是真的身體不適。”
“沒事,能發現他身體真正不適的,只有黃修陽。但我相信黃修陽不會主動說出來。”
辛云對此十分自信,東風凜也不打算反駁。
子母蠱匯合,宿體是絕對活不成了,憑借兩人對黃修陽的了解,不用想都知道黃修陽肯定是不會說,也可以說是不敢說的。
因為怎么說都是死路一條,黃修陽可不是這么蠢的人。
“大概幾天?”東風凜看著前方沒有邏輯地問道。
“不過五天。但三天過后,懷王應該就會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狀態。”懷王,注定是活不過這個月了。
在處理一些事情上,兩人的默契程度曾讓旁人瞠目結舌。但另外一些事上,就不一定了,比如他們自己的事......
當然,兩位當事人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五天,夠了。”
“。。。”
東風凜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然后就恢復了沉默。
路上燈火忽明忽暗,辛云只能借著朦朧的火光看清東風凜的側臉線條。
盡管看不清表情,但辛云還是能感覺到,東風凜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不知道怎么的,辛云不太想東風凜是這種狀態,于是主動開口。
“將軍,你是如何提前知曉他們會在今晚用‘賈軍醫’來發難?”
“蘇安安中毒后,有人去翻了‘賈辛’的兵籍,李隊長覺得不對勁告訴了白二,白二順著查發現是寧自鴻的人。”
“。。。”
東風凜說得簡單,但辛云知道其中定是復雜的,不然她給蘇安安復診時東風凜不會突然半途離開。
如此一想,當時東風凜應該是去處理這事了。
辛云甚至已經在懷疑,太子寧昂他們選擇今晚來鬧事,可能也是東風凜事先安排促成的。
場面越亂,越能轉移一些人的注意力,他們為皇上解蠱也就會越順利。
噠、噠噠、噠——
馬車轉到了安靜的寬巷里,辛云沒有繼續沉默。
“為什么不問我為何與北月上見面?”
“。。。”
回復辛云的,只是規律的馬蹄聲。
巷子里只有個別庭院閣樓上掛著夜燈,這點亮度根本不足以讓辛云看清東西,這下連東風凜臉部輪廓都看不清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辛云以為東風凜不會回答時,黑暗中,那道低沉的煙嗓混著馬蹄聲又響了起來。
“我沒有毛病。”
“?”
無厘頭的一句話讓辛云一下來提了神,眼帶疑惑微微仰視高馬上的人影。
還沒等辛云發問,東風凜又接著說道:
“上次我打斷你和云辰談話,你似乎不喜——”
“。。。”
辛云愣了幾秒,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心頭涌起了一股暖流。
他,竟然還記得......
她曾經因為東風凜阻撓她和云辰共處的意圖明顯,便說過他有管人交往的“毛病”。還因此拌嘴了。
上次在蘇家秀坊,他那一臉又倔又帶愧意讓她別生氣的樣子,也是因為以為打斷了她和云辰的交流而致使她生氣不見他,才有了后頭他沒護送她放學,被北月上連累的禍事。
因為是北月上,所以他前來尋她。又因為怕自己再次生氣,所以盡管對方是死敵,他也選擇了在樓下等她,并沒有闖進驛館。
這人真是......
“往后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等你。”東風凜又說道。
話音一落,馬車拐到了通巷子里,燈火又豐亮了起來,辛云的眼再次亮起。
兩人正好四目相對,眼中帶著各自的光亮。
“撲通——撲通——”
耳畔只剩了心跳聲。
辛云緩緩撫住胸口,盡量讓心跳緩下來。
自己,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
“?”
突然的焦急發問讓辛云一時沒回過神。
東風凜皺眉,見辛云撫著心口一臉懵懂的模樣,以為她是心疾又犯了。
“停車!”
“沒事。”
辛云打住了東風凜,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許是今日耗力太多,有些倦憊了。”
“快關窗歇著,蓋好里頭的毯子,到了我叫你。”
“好——”
辛云點點頭,伸手卸掉外開車窗的固定栓。
“他用我需要的藥材還了我對他的救命之恩。”
“。。。”
“還有——”辛云拉回車窗,“回晚山園吧。”
辛云含笑說完,便關上了車窗,扯扯毯子便依著設有軟墊層的車壁閉目養神了。
今日光是解蠱,就耗掉她不少氣力。
“。。。”
看著閉上的車窗,忽明忽暗的夜燈下,某人笑了。
一臉的心滿意足。
“回府。”
“是——”
秦今牽動韁繩,轉向春江花月相反方向,依舊穩當駕駛。
烏緋哧了下鼻息,似乎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好心情。
如果讓白置起看到這一幕,肯定又是那句話:
“哼,瞧那癡漢樣。”
——沒有感情的分割線——
翌日,北月團隊離開了東風皇城。
因為有了兩國大婚之宴,便不再設送別宴。太子作為此次接待北月使團的負責人,自是要有始有終的,怎么迎來就怎么送走。
辛云并沒去現場,但聽去湊熱鬧的蒙阿飛和之芳描述,也知當場的陣仗并不遜色于迎接使團時的排場,無處不彰顯東風的國力和雅量。
秋風一過,樹叢作響,槐花花瓣便如漫天雪花四散而下,在空中翻轉輕飄,好不漂亮。
槐樹下,之朗吃著之芳看熱鬧帶回來的糖漬山楂,之芳一邊擦劍一邊還在喋喋不休地吐槽北月上和太子,蒙阿飛趁著日頭好精心打理著院里的盆栽,之華則在生煨藥用的炭火爐子。
辛云慵懶地靜坐在竹編圈椅上,黃白的花瓣混著秋日的陽光細細碎碎落在她鵝黃的裙擺上。
一時間,就連空氣都變得唯美起來。
聽完蒙阿飛和之芳的描述,辛云放下手里的醫書,虛望北方,已經能想象出北月上身穿滿月祥云長袍,頭戴脆生白玉冠,鳳眼微斂,漠然傲氣騎著高馬離去的樣子。
盡管東風凜如今安然無恙,但不得不說,北月上此行,已經算是功成身退了。
休戰協議達成,兩國聯姻順利,北月上這個年紀輕輕的王爺,作為“戰敗方”,還能將事情處理得這么漂亮,可見其能耐不小。
之華遞上一碗溫熱的桂花乳打斷了辛云的思緒:“小姐,昨個你睡得晚,今日你又起得早,早點也沒吃多少,午飯還有些時候呢,還是喝些桂花乳,暖暖身子。”
“好。”
辛云寵溺地點點頭,接過瓷碗,喝了起來,免得之華擔心。
只是沒喝到兩口,后門就響起了敲門聲。
“我來我來!”之芳放下手里的綢布,手里還舉著長劍,快速跑到后門去打開門閂。
“姐姐小心劍——”
“看劍!”
一聲響亮的劍器碰撞聲嚇得之華手里的蒲扇都掉了,之朗最先沖了過去,蒙阿飛拿著剪子就跑了出去,之華辛云后一步跟上。
門外,只見之芳正與凱風拔劍而持,勢均力敵。
“凱風侍衛?”
辛云出聲,讓打算拔刀的蒙阿飛停了動作,就連之朗也乖乖收回了差點挨到凱風的腳。
見到辛云那一刻,凱風這才撤力避開之芳的劍和之朗的腳。
“!”
之芳又要一劈,卻被辛云叫停了。
凱風將手里的東西拋向辛云,之朗一手接擋住。
“王爺帶話,我門賣辛少谷主人情,從此不再接有關辛少谷主的人頭買賣;另外,此處不久將有動蕩,辛少谷主還是早日離開,免遭災禍。”
說完,凱風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了重重屋檐間。
“他居然還敢派人來?”之芳氣得夠嗆,但辛云不發話,他們也不能自作主張追上去。
“。。。”
辛云拿過之朗手里的東西,是個竹制的卷軸盒,上頭用火紋印著的正是夜魑門的圖騰。
“小姐,這不是?”
之華有些詫異,辛云沒說什么,只是一邊打開卷軸盒,一邊往回走。
之芳等人見狀,趕緊關門跟隨辛云回到槐樹下。
辛云坐回圈椅上,拿出了卷軸盒里的東西,發現是三張契書。
“昨日我知曉了北月上是夜魑門門主的事實,并讓他告知追殺我們之人。你們也一起看看。”
辛云說完,之芳之華蒙阿飛驚訝都沒空驚訝,立即站到辛云身后俯身睜大雙眼看向她手上的契書。
第一張打開,只見委托人落款是王青,也就是青婆。契書內容是五千五百兩白銀換取藥谷三少谷主辛云的人頭,三千兩追殺之芳、之華和之朗。
“啥?這是想把我們都滅了?這陸大小姐——”之芳差點要爆粗口。
之華趕緊制止住之芳,示意她繼續看。
“。。。”
辛云沒說什么,只是打開第二張契書。
“陸二老爺!”這回反倒是之華驚叫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