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孟承君想要坐在角落里，跟著他來的封忘憂自然也是，可他畢竟是丞相，再偏也不會多靠后，因此在別人眼里封忘憂坐在這個大殿上那就是純屬托了孟承君的福。
此番他為了和九幽的轉世靠的近些，特地跟在了他身邊，不好看，不過他也不在乎這個，反正習慣了這群人的議論，再添一個不尊禮節的罪名也沒什么了。
“怎么？”孟承君沒帶面具的那半張臉眉目如畫，顯得氣質清潔，他輕抿了薄唇問，“可是有何不適？”
封忘憂搖頭，心下想的是別的事，只是他不知道該不該問起，又該從何說起。
少年欲言又止。
“陛下到?！?/p>
這是太監的拖著長長的聲調的尖銳的聲音，讓封忘憂有些不適應。
地上烏壓壓的頃刻間就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孟承君因為特赦無需行禮外，居然就剩了封忘憂一個人。
見皇帝需得下跪行禮！
好吧，封忘憂對于人間禮數實在不甚了解，而且就算是了解了，他估計也不會向人界帝王下跪。
要說起封忘憂在冥界的地位真的特殊，上有一殿封秦為師，下有審判九幽稱兄道弟，又有誰敢閑的去招惹他？
況且他自出生便是自家親親師父都不曾跪過，讓他給一個凡夫俗子下跪，那簡直比鬧著玩還鬧著玩。
倘若封忘憂真的站在最偏僻的角落，說不定也不會有人看見，可惜他自以為的角落偏偏就是靠近孟承君的地方，而這個地方正好獨得皇帝寵愛。
“放肆。”
年輕的帝王皺著眉似是在對著封忘憂冷喝道，眼神卻一直望著在他面前，分明坐著輪椅，仍是隱隱要擋著少年的男人。
糟了，孟承君無奈嘆息?！巴鼞n，快跪下啊?！?/p>
“?。课遥狈馔鼞n指著自己，搖了搖頭，心里想著他才不想跪呢。
孟承君心里有種被迫帶孩子孩子還不聽話的感覺，他只好坐在輪椅上微微躬身。
“皇上，年幼，尚未弱冠，多有無禮，望陛下恕罪?！?/p>
“行了，都起來吧?！?/p>
帝王事實上絲毫在意一個封楚不行禮的事，他在意的是這個人明明看起來才出現不久，卻偏偏得到了那人的關心。
楚逍緩步而行，步步踏在某個人心上，他是又多日不眠嗎？孟承君望見帝王眼下一片青黑，似是久違合眼，終是心疼他的。
“皇帝，”太后等到他坐到最上居中的位置上，方才問道，“近日可有勞累？”
“母后多慮，朝堂之事，并無何勞?！?/p>
自然，他心里想的是個人兒，這事，他是沒必要說的。
太后問話其實也沒想得到什么好的回答，皇帝不愿說她就不問，直接換了個話題，“今個兒各家小姐都來，孟相也該娶妻了吧？”話鋒一轉，卻指向了孟承君。
他自己面上微變，心下卻也跟帶著泛起絲絲酸澀，氣得一邊的封楚渾身發抖，一副要跟她細論的模樣。
“可惡，壞蛋。”
說起來他罵人也只會這兩句了。
太后到底是太后，別看深居宮內，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如果不是和這孟承君有瓜葛的是她的兒子，太后也是挺喜歡這位一手扶持兒子登基的孟丞相。
只是——
可惜了。
此番是為皇帝選妃的，先提及孟丞相，這怕是無論誰心里都清楚是警告，警告孟相不要惹事添亂呢。
孟承君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溫和的對太后說道，“微臣乃一殘廢之身，便不去禍害旁人了吧?！彼路饹]聽懂太后的深層意思，臉色不變。
楚逍龍袍下手指緊緊攥成拳，他突然打斷太后下一句話，冷聲喚道，“母后。”
太后皺起眉頭對于皇帝的插嘴很不滿，不過也不好當面去反駁皇帝。
一直靜候在旁的內監得了太后的眼色連忙湊上前請示，“皇上，可開始？”
“呵，朕選妃，孟相在這里不大合適吧？”
伴隨著楚逍諷刺的聲音，孟承君的臉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牽扯起半邊殘顏。
他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封楚氣的快要炸了，他不明白為什么九幽哥哥的轉世會過的這么憋屈，要不是走之前師父封了他的法術，他一定要好好折騰折騰這個可惡的狗皇帝！一定！
“是臣越矩了?！?/p>
孟承君抬頭依然是斂著眼一派恭敬的模樣，“微臣……”
“孟相身體抱恙，不易多行，來人，送孟相回府?！?/p>
他這話是對著所有人說的，后半句卻單是對立于一旁的侍衛所說。
孟承君欲言又止，他只好低垂著頭，試圖躲過所有人探究的、同情的視線。
哪怕這個時候太后竟然也開始不忍心，只是她絕對不可能替他說話或是做出安撫，這御花園就這么些人，居然沒有一個能說上話的。
其實就算他們在，也不會說一句好話給他。
“臣，遵旨?！?/p>
孟承君應聲，然后保持靜默，直到那位一直陪侍帝王身邊的男人走過來要把他帶出去時，那人想要為他推著輪椅，孟承君卻自己滑動輪椅躲開了，“我還沒癱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呢，宣安?！?/p>
被喚作宣安的這位就是麒麟衛統領使，當年衛家的小公子，與孟相也算的上是故交了，他帶著曾經的舊相識往玄武門走，邊走著邊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似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又無話可說。
孟承君依舊低垂著頭，他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只是為了躲避旁人的目光，
“近來，可好？”先開口打破這種尷尬氣氛的是孟相，他像是想了好久才在嘴邊蹦出這么一句來。
以前看起來一直懦弱膽怯，現在氣勢逼人的統領使大人側過頭看他，“還好，”他頓了下想到了什么又補充到，“我可能要說，好極了，假使你能少惹皇上生氣，我以為我會過的更好。”
“那便好?！彼徽f話了。
他們一路走向玄武門，期間有很多人在偷偷看他，孟承君都垂首避開，衛宣安注意到了又不知該怎么說起。
到玄武門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們并沒有走多遠，卻又好像已經走了好遠。
“玄武門到了。”
“你是怎么來的？我送你上去?！?/p>
孟承君這才抬起頭，面前的高高的牌匾上書“玄武”二字，，端莊雄偉，遒勁郁勃，他回過頭看向衛宣安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就好?！?/p>
他們的見面時間那么的短，短到有很多話他們還沒準備好開口，短到最后衛宣安都沒有喚上一聲“承君兄”。
衛宣安看見那個緩慢的艱難的自己轉動輪椅的背影，那個人曾經是他所景仰的風度翩翩，一手扶持起今上登臨大統的人，也曾是他所忘不了的算無遺漏的策安軍主帥，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他們都有這樣的感覺，可其實也不過短短兩年。
有一些事情明明你感覺它仿佛發生在昨天，可就是已經過去好長時間了，就像衛宣安和孟承君。
大約是好幾年前了，宣安第一次遇見那位錦里赫赫有名的三公子，如今想來，都是過往了。
那個人他曾如高山景仰，他們相識與北都的郊外。彼時，北都三月伊始，春光正好，他也站在徐徐楊柳下遠遠望著，溫和的風吹過遙遠的時空。
“我，我，我是衛家九公子宣，宣安，久仰?！?/p>
“我說你這么客氣做甚？”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