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打碎了鏡子之后，我迷茫地望向窗外，明明才是正午時分，可是天空之中布滿了烏云。天快黑了嗎?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母親的背影，那個年紀里我大概還沒有想到母親為什么會發這樣大的火。

當母親轉過身來的時候，我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用細長好看的淺杏色指甲掐住我的脖子。

我滿臉漲得通紅，眼睛因為壓迫感而瞪大，布滿血絲，我第一次嘗到了喉嚨中的鮮血腥味。

我面前的母親，仿佛不是生養我的女人。她的頭發散落著，仿佛絕美的瀑布，盡管她的表情恐怖得像是一個女巫，可是我還是相信著我只是無意激怒了她，她是不會拋棄我的。

因為她是，母親。

我望著母親那時絕美的面容，脖子被掐得無法呼吸。

我的身體在流眼淚，可是我的心卻只是在恐懼。

在我那時的概念中，親人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哥哥姐姐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哥哥姐姐、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父親、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最疼愛我的母親、魏箏是這個世界上最忠心的侍衛……

而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我在那一刻死去，我僅僅是在模糊混沌的思緒中離開人世，因為在那時，我只是會固執地完全信任她。

我的潛意識只會一步一步同化我的思維，告訴我：棲星，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什么都不缺，你什么愛都有……

可是，我卻并沒有被她掐死。

我的眼瞳中，看到她慌亂的表情，看到她雙眼通紅地盯著掐過我脖子的雙手……我看到她的眼淚從嬌容上滑落，我看到她仰視著我般跌坐在地上。

“棲兒，棲兒……”我不記得她用同樣的聲調喚了我多少句。

句句有留戀，句句有悲哀。

可是她沒有讓我死在不懂事的懵懂快樂里，她沒有讓我就這樣身陷在虛幻的天堂里。

她跪著，哭著。

她尖尖的指甲又伸向了我。

她尖尖的指甲又慌亂地遠離我……

如此反復，我看著瘋魔一般的母親，終于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母親環望著四周，驚慌地捂住我的嘴，然后用手哈了哈氣，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撫摸，仿佛是在安慰我。

她的嘴角胡亂地上揚又下落，對我說：“棲兒是最乖的孩子了，是阿娘最喜歡的孩子……答應我，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我被母親變化無常的表情嚇到，并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么。等我一字一字在腦海中拼湊出來她說出的句子時，她卻是以為我不答應她。

如果我不答應她的話，她只會后悔剛剛放我一條生路。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眼神，整個人仿佛被架空著承受煎熬，她大吼著對我說：“你必須聽我的！你必須！答應我！”

這時她的指甲又無意陷進了我小腿的肉里。

疼，身體疼。

可是在那個年紀里，卻不懂得心里疼。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父親，在那一刻，我成為了父親的罪人。

我看著面前的母親，一邊哭一邊顫抖著對她說：“阿娘，你先不要哭了好不好？我什么都答應了，不要哭了……”

我低著頭，用手去擦跪在地上的母親的眼淚。

她的臉龐又冷又滑，我為她擦掉那些眼淚。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樣子。

“阿娘愛你。”她喃喃自語。

“阿娘乖，不要哭了。我也永遠愛你。”我用手繼續擦著她更多的淚水。

這時窗外突然打了個響雷，母親身體一顫，轉頭望了望窗口。

那些烏云更加濃密了，大雨頃刻而下。

冬天的暴雨少見，它們混雜著雪珠，隨著未關的窗子飄進屋里。

母親把我緊緊抱在懷里，我們在地上相擁，互相取暖。

那是我記憶中，最暖最暖的手臂。它把我擁在懷里，我像是在壁爐旁被烤熟了的果子，發出了最甜蜜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