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了花空樓房里的茶之后,我只覺得茶和酒的味道真是十分不一樣。一個淡,一個烈。
可是不管是淡還是烈,咽下喉之后的味道都是一樣。轉瞬即逝。
不管是喝酒還是喝茶,重要的是陪在身邊的人。
我喝茶的時候,花空樓望著我。他第一次這樣認真的望著我,我舔了舔齒間的清香,問:“怎么了?”
“我在想你把我和西山留在身邊的理由。”他很慎重。
我稍微慌亂,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出來了什么。
“我說過,我想和你們成為家人。”我又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茶。
“你的家人都很愛你。”他說。
“什么?你眼睛長在我們身上?”我詫異。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姐姐和父親。他們很愛你。”花空樓說。
那場“北殿食記”——包子宴?
那天我喝醉之后什么都不記得,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想起來沒有給顧漸帶包子。
“你看見了什么?”我問。
“聽見你的姐姐說愛你,看見你的父親也幫你擦臉上的眼淚。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把你當做寶貝。所有人都在喊儀王的時候,儀王的眼中只有你。”花空樓說。
我手中拿著茶杯,可是,怎么茶比酒還醉?
我知道父親愛我,長姐愛我,可是在花空樓口中說出來,感覺很不一樣。
我不知道他是在懷疑我,還是在羨慕我?
“花空樓,你是在羨慕我嗎?”我也認真地望著他問。
“不是羨慕,是覺得你不是真的需要我們。而且我為顧漸悲哀,他的死亡沒有給宮里帶來一絲絲的悲傷氣氛。”他竟在為上次演戲假死的顧漸悲哀。
我有一絲慌亂,唯恐他知道真相。怕他知道顧漸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儀國拋棄的私生皇子,而只是一個和我聯起手來騙人的小侍衛。
“在這個偌大的宮殿,一切都光鮮亮麗是不是?所以,一個人的死亡,又能改變什么?如果是我死去,以我這樣名正言順的身份,宮殿也只會掛上白花一日。”我裝作嘆了嘆氣說。
“真是個冷漠的地方。”花空樓如此評價。
“不是這個地方冷漠,其實所有地方都一樣冷漠。”我繼續胡說。
“這里最冷漠,因為能感覺到。”花空樓又說。
當花空樓說出“冷漠”這個形容詞的時候,我竟然有點著迷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這個詞。他那樣性子冷清的人,竟然還會感嘆一個地方冷漠。
這么多年以來,除了在荷后和儀辰星身上感受到了冷漠,儀國的宮殿對我來說,還是一個很溫馨的家。因為這個家里有父親、有儀蝶星、有儀玨星、有魏箏。
有我喜歡的風景,有我喜歡的樹木和菜肴。
“難道宮外的世界就不冷漠嗎?”我只好這樣反問他。
“不冷漠。”他的語氣都變得溫柔了很多。
“那你給我講講吧。或許你眼中和我眼中看到的不一樣?”我還是有些質疑。
我明明看到宮外的恩愛夫妻,看到宮外的小孩子們手里拿著糖葫蘆和包子追逐,看到宮外燈火閃爍的歌院和夜市。
那么多觸手可及的、不用繁瑣禮儀去相愛的人們和感情。
雖然那些溫馨都浮現在我的眼前,可是我還是看到了宮外放著惡狗咬人的惡霸,看到被打斷腿的少年匍匐在陰冷的巷子口,絕望的眼神訴說著永遠散不開的疼痛。
那些冷漠的路人路過他,然后不看一眼,遠離。
他們從他身邊走到明亮的燈光下,笑著給自己牽著的小孩子買下一包糖。
“我眼中的那個世界,雖然有黑暗、有絕望,但是人們永遠會互相原諒。”花空樓說。
“原諒什么?”我有一點發愣。
原諒難道和不冷漠有什么關系嗎?
“這個世界上,最不冷漠的世情表現在原諒上。有善人原諒惡人,有被拋棄在外的棄嬰原諒父母,有百姓原諒改過的貪官。”花空樓一句一句地說,仿佛一句一句刻在我的心頭。
我很想問問他,原來不冷漠的含義就是這樣膚淺嗎?
我想問問他,要是自己的母親背叛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嫡親哥哥想要殺掉自己,這值得原諒嗎?
“花空樓,你很單純。我很欣賞你。”我醞釀了一下,只對他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我不單純。”他又如此回應我。
我笑了笑,不再說話。
單純的人才能說出那樣的一番話,看到了宮外彼此原諒的人們,愿意去相信善良的這一切,愿意留著愛去說出這番動人的心得。
可是,我所有對愛和善的幻想,全部破碎在了荷后和儀辰星的記憶里。
我轉身。
“你去哪里?”花空樓突然問我。
“我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要去哪里。
“上次你說,要騎馬帶我去涯山看風景。”他似在提醒我。
可那只是我的敷衍,傻瓜。
“下次吧。”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