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的念頭，其實早就在朱元璋崛起之后就在方國珍的腦海里閃過了，只不過他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

其一是因為他們家本身就是海盜起家，很清楚海上的風浪有多么恐怖，再者要是沒有詳細的海圖，絕對會在茫茫無際地大海上漂流到死。而且由于人體本身也不是太適應海洋，有些時候還會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疾病。

這些都是方家很忌憚，很恐懼的問題。

除此之外，最最不能忍受的，大概就是此刻方行所說的炎熱了。他雖喜歡讀書，但小的時候也算是出過海，體會到那種茫茫無際的感覺，以及炎熱不可擺脫的困境之后，他就再也不喜歡去海上了。

恰好，就在那段時間，方國珍第一個舉兵反元了。

當然了，是個人都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也正因此，他還沒掀起多少波瀾，就被狠狠地摁了下去，看上去再也無一絲機會。

不過好在方家本身就是海盜，仗著海船的堅利，以及一些波斯商人的資助，他們家生生扛過了兩年多時間，終于等到了劉福通、徐壽輝等人起義。

不過這段時間，方家的人仍然不敢大搖大擺地活動，只是在海上劫掠商船，以及來往的朝廷船只，后來還被朵兒只班討伐，在將其抓住之后，他們挾“行省參政”而終于起家。

這時候，方家一腳踹開了曾經資助過他們的波斯商人，一絲情面都沒有留，就像是二伯方國璋所說……

“不踹開他們，咱們家難道當奴隸嗎？”

那些波斯商人簡直傻了，很想弄死這些人，但偏偏大元的招撫來了，手中有了權力的方家，更是看不上這些藍眼睛的怪物了。

這些人無奈，只能離開方家掌控的泉州、臺州、寧波、金華，跑到了建寧、溫州一帶掀起了史稱“亦思巴奚叛亂”的福建亂局。

與此同時，之前沒有等到機會的方家眾人，在此期間絕大多數人都漂流在海上，就連方信的母親，也是在海上把他生下來的。

可以說他們全家上下都快退化成海洋生物了，其中有且只有一個例外。

例外就是方行。

……

由于他當時在讀書，外加當時隱姓埋名，根本沒有來得及通知或者救援……

當然真要說起來，實際上這也怪他自己，當時全家本來干的就是殺頭的腦袋，幾乎全部都聚在一起，就算是死，也得一家人整整齊齊的，除了方行外，全家離得最遠的也就只是四五里路，通知過后就可以上船離開了。

只有他方行，在紹興一家私塾里讀書，大軍襲來之日，全家老小都跑到了船上出海，他自然來不及，不過對此，方行倒是并不怎么難受，反而還很開心。

他不想出海，更不想受苦，尤其是讀書多了之后，對自己家里的“海盜成分”多少還有些鄙夷。

于是，他失去了一個機會，一個可能掌控方家的機會。

本來呢，由于大伯留下來的兒子方明善只適合掌管一縣，二伯方國璋的倆兒子方立、方平又太靦腆，方國珍的另外兩個兒子方禮和方關更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導致方行是家里最看重的下一代，可以說就跟朱元璋的兒子朱標一樣，早早就確定了由他來繼承方家重擔與權力。

偏偏他讀書之后成了個書呆子，恰好這時候逐漸長大的方信很是機靈，更由于在海上出生，還在幾次潛水后得了個小海精的名號，由此開始受到全家關注。

……

“這是自己把權利一步步失去了，但凡是聰明一點，此時的我別說被全家看好了，怕是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

當記憶涌現的時候，方信心底對這位三哥感慨萬千。

方行見到桌上一片寂靜，還以為都在聽他說話，自信一笑道：“父親與諸位長輩都已經封了官職，我又文采斐然，未來大元必然會重用我們方家，漂流海上茫茫無際，且極其容易生病，誰知道會不會就此死了？”

“與其去海上漂流，尋找小島自立，不如未來封侯拜相。”

“而且，父親眼下只需要繼續給朱元璋及大元運送糧食，未來不論是小明王當家，還是大元當家，吾家都不會受到影響。”

待他說完，方家大廳內，幾乎落針可聞。

“老四，你覺得呢？”方國珍又一次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了。

他聰明倒是聰明，也挺能干，但知識儲備量距離人家老朱還真差了不是一個層面，有些時候就會表現的跟袁紹一樣，不斷地左右搖擺。

乃至于，表面上他除了投降暴元是假的，聯系劉福通、小明王、陳友諒、朱元璋……都是真的！

至于為何投降暴元是假的？

很簡單，他是殺官造反，就算最終投降了，也一樣會死。

這也是在方信當質子的時候，他為什么會一船又一船地運送糧食給“暴元”的重要原因。

這里的暴元是要打引號的。

看過地圖的都知道，掌控張士誠北面的人是劉福通以及韓林兒，傻子都知道把糧食送到這里會導致什么，他方國珍再傻，也不至于連這點事都看不明白。

除此之外，方信很清楚地知道，自家老爹沒有決斷力是一點，但最關鍵的一點還在于方行這個人，他本身就是投降派。

“原來老爹一直都在左右搖擺，怪不得他最后沒有順海而下自立為王，混的還不如另外一個小海盜陳祖義”方信還挺激動的，身為考古隊員的他，對歷史還是很有興趣的，他一直都很不明白為何史書上記載了方國珍幾次想要出海，最后都沒有成功。

現在，他接觸到了歷史真相。

在他看來，除了方國珍本身沒有決斷力外，方行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畢竟要是他之前死在了朱元璋那里，那么這個家就必然要挑選出一個繼承人，好把大家的富貴寄托上去。

這才是海盜的想法！

茫茫海上，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大家都抱定了會死的決心，因此每次出海，必然都會留下一點香火，把所有人的富貴都壓在某個人的身上。

回來了自然一切沒事，要是回不來，這個人自然就要扛起家里的重擔。

而眼下，他們真不算是海盜了，算起來都差不多是一路諸侯了，但偏偏海盜的想法還沒有改變。

這么一來，方信覺得他要是回不來，大家都會把精神寄托放在方行身上，然后所有行為都會隨著他的想法一同運轉。

這時候，他想到了負責考古發現的那位老師，他心里喃喃自語道：“老師，您的猜測錯咯，不是方國珍沒有能力，也不是他跟袁紹一樣左右搖擺，雖然也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

“可，最大的原因還在于……他們都是海盜啊，而海盜的想法通常都很獨特，壓根無法揣測，現在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可惜無法跟老師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