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有報應這一說，那豐王覺得現在的楚泰，就是自己的報應。
當年在宣武門，自己親手拿下自己大哥和四弟人頭的時候，就應該想過會有這么一天。
“小泰，到了這時候，你還不想對我說實話嗎？”
兩人對視良久，豐王從楚泰的眼睛里，沒有看到太多的情緒，只有標準的恭敬，這讓他內心不禁有些心寒。
自己的兒子，為了王位，也變得冷血了么？
“父王，我說得一直都是實話，您哪里不懂，可以告訴我。”
楚泰看向豐王，自己的父親，內心雖然涌出一些想法，但表面上依然是波瀾不驚。
“你知道嗎……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一樣。”
豐王垂下頭，語氣也不知不覺中軟了下來，似乎忘卻了楚泰的存在一樣，自顧自地回憶起了什么。
“曾經，我和你一樣，都希望做一個好兒子，父王一直就告訴我們，要兄友弟恭，只有互相扶持，才能豐國變得更好。”
楚泰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你的大伯，也就是我大哥，他比我們其他人都要年長，為人穩重，寬和，父王不止一次說過如果是太平時代，大哥會是個仁君，在小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大哥繼承王位是理所應當的。”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突然都被人告知，不僅僅是大哥，我們也可以繼承王位，加上豐國當時并不算是太平的年代，所以每個人都有了競爭的心思，從那時候開始，兄弟之間的關系，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豐王緩緩抬頭，目光越過了楚泰，看向了殿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記得小的時候，父王您曾經帶我去過大伯的宮殿玩耍。那個時候，我一直都認為大伯很溫和，說話非常溫和，笑的很溫和，無論我們這些孩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都會一笑而過，只是給我們一些告誡而已，還經常給我們吃一些非常好吃的點心，我的記憶里面，從來沒有見過大伯發火。”
楚泰也慢悠悠地開口了。
“是啊，你大伯就是太溫和了！哪怕后來幾乎所有人都表現出了想要和他競爭的念頭，他也從來沒有怪過我們，依舊把我們當成愛鬧的弟弟。”
豐王時隔多年，再次討論起自己的大哥，語氣中已經沒有了任何不滿，只是懷念。
“論文治武功，你的大伯，不輸給我，甚至比我更強。他比我更早領兵，軍里更有不少將軍助他，在我領兵之前，你大伯就打了不少勝仗了。”
“而我，則是在他成為太子，不得不待在王都監國理政之后，才有機會去領兵。說實話，你的爺爺，從來就是把我往大將的方向培養，并沒有立我為太子的念頭，因為他堅信你大伯能做好。而他確實也沒有辜負父王的期待，當了太子之后，監國多年，從來沒出大錯。”
“所以父王登基后，并沒有昧著良心抹除大伯曾經的功績，是因為自嘆不如嗎？”
楚泰這話如果擱以前，估計會被豐王直接罵得狗血淋頭，然后打一頓，但現在，半躺在床榻上的豐王，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點頭承認了。
“是的，因為你大伯過于優秀，所以在我突然登基之后，不少大臣對我是持懷疑態度的。我至今還記得登基第一天時，他們投來的不信任的目光，那種不屑，那種不信任，那種看不起，那種蔑視，以及整個群體隱隱的敢怒不敢言，那一切讓我感到恐懼。所以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明白了，自己的王位其實就像是在懸崖邊上一樣，在地位沒有徹底穩固之前，隨時都可以讓我掉下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豐王難得，說出了心里話。
“父王，這就是你為何要對大伯和四叔一家趕盡殺絕的原因么？因為你害怕大臣們重新推翻你對么？”
楚泰長長吐了一口氣，他心里，對當年的事情，還是有點兒印象的。
當時已經是深夜，他突然發現父王滿身鮮血的回到了府中，看上去非常的可怕，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難道是又打勝仗了嗎？但是打了勝仗父王應該高興才對，而不是陰沉著臉；接著，就聽母妃說大伯和四叔都死了，再接著，爺爺突然就病倒了，父王順理成章登基了。
“因為坐到了這個位置，要考慮的東西就更多了，帝王無情，必須心狠，這是每一個帝王都要經歷的。”
豐王沒有否認，而是看著楚泰繼續說道：
“小泰，你知道嗎？當那天你告訴我，你大哥造反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走上了和我一樣的路。”
“你大哥沒有造反的本事，最可能就是被人教唆的。但我沒想到的是，在對付你大哥的同時，你居然對所有的弟弟也下手了！除了老七和老八，所有不支持你的兄弟，都成了你的靶子！你現在實話告訴我，你三弟楚恪，是不是你親手殺的！”
豐王是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后，他甚至直接抓起枕頭扔向楚泰！
當然，這沒什么殺傷力，豐王病得太厲害了，東西都扔不遠。
“父王，恪弟……不是我動手的，是，我原本是想把他送進死囚營，但還沒有到那兒，他就死了。”
楚泰這小胖子，穩穩接住扔過來的枕頭，然后坦白了。
“死囚營……小泰，你什么時候學會了這樣子借刀殺人？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成為堂堂正正的人嗎？”
“父王，當年為了這個位置，您都可以變成一個殺兄弒弟的冷血之人。現在，您怎么好意思說我？您剛才也說了帝王無情，我這可都是向您學的啊父王！！”
楚泰也提高了音量，殺兄弒弟，說出去是非常不好聽的，沒有一個帝王希望自己會背上這樣一個罵名。
但，從古到今，奪嫡發生的血案還少么？子殺父，弟殺兄，叔殺侄……楚泰也想當個好人啊，只可惜，他的父親就是個“殺兄弟”上位的人，他現在只不過是走上同一條路而已，自己的父王憑什么說自己？
“咳咳咳……你，逆，逆子……”
可能是被楚泰這么直白的話給氣到了，豐王一陣急促地咳嗽，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這可能就真得是報應了。
豐王內心非常失落和傷感，他登基后，千方百計想避免自己的遭遇再次上演，沒想到天道好輪回，自己的兒子，還是走上了同一條帝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