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武十六年三月,君崖島,沉海邊。
陸豐手持一陽劍,隨風而立。白色的衣裳早就浸透了紅色的鮮血。只不過這些鮮血。都不是他的。
身后是茫茫沉海,無邊無際。遠處黑云壓城,與這暗藍色的沉海,接連在一起。一只鳥兒剛觸及海邊,便是撲通一聲墜入海中,生機盡無。
身前是所謂名門正派,還有前來幫忙的妖族高手,齜牙咧嘴,兇神惡煞。恨不得生吞了自己。
“魔君陸豐,你以退無可退。自行了斷吧。”
說話的是一位老者,滿頭白發,長胡飄逸。雖看著疲憊,卻有一股震懾乾坤的氣勢。
此人,乃修一派掌門,風瀟子。當今大陸,修為最強高人之一。
陸豐輕聲一笑,將手中的一陽劍輕輕一拋。墜入沉海之中。圍觀的眾人雖不言語。卻面露惋惜,或者憤怒。
九劍之首一陽,竟然就這樣隱沒于大陸,可惜,可恨。
“我陸豐今生罪孽滔天,沒想到竟因一個子虛莫有的罪名,遭至聯合追殺。”
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陸豐沒有覺得委屈,笑容很是平淡。早在三百年前,自己就應該死去。只不過多茍且了三百年而已,結局一樣。
“封于仙。”
陸豐朝一個滿臉胡渣的大漢努努嘴,那家伙是帝國禁軍統領,此次圍剿的頭目。
“我既已死,也沒必要對魔族子弟趕緊殺絕,留條活路給他們吧!”
大陸綿延不盡,人魔妖共存,因為自己的緣故,魔族受及牽連,死傷慘重。
封于仙戲虐一笑,他點了點頭,沒有吱聲。心里卻想著讓手下的人加把勁,將魔族領地,盡數掠奪。
偏了偏頭,陸豐看向一個老婆子,眼中滿是愧疚。自己死了不要緊,蕭琉璃的日子,可不好過啊!與魔君交好甚至傳言結為夫婦,下場自然不用多想。
老婆子佝僂著身子,杵著拐杖迎風而立,像棵松樹,堅韌挺拔。洛三鳳,玉心派的掌門,也是蕭琉璃的奶奶。
老婆子像是讀懂了陸豐眼中的奢求,輕輕的點了點頭,便是轉身離去。
“陸豐,自裁吧!”
這是老婆子跟陸豐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
生命最后的時刻,陸豐反而輕松了。
雙手匯于胸前,靈力聚集。
不比前幾日的純凈閃耀,這一次的靈力,稀薄暗淡。
他是真的靈力枯竭了。
“我!沒有殺!混武真三!”
陸豐肆意的嚎叫著,像是說給眾人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嘭!
暴虐的靈力擊中自己的胸口,陸豐頭顱一低,生機盡無。直到死,他也是站著的。
......
混武十六年四月,朗月山脈,元青門。
江十三伸了個懶腰,側了側身子調整姿勢,打算再補一個回籠覺。他舔了舔嘴角的死皮,心生狐疑。這個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體內原本稀薄的靈力好像被抽干了一般。嗜睡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
好在他只是一個外門子弟,師父也是元青門中最懶的一位,所以每天只要砍夠了柴,沒有人在乎他到底是否修煉。
傍晚,江十三躺在床上怔怔的看著夕陽,揉搓了兩下眼睛。準備出門干活。
他住的茅草屋,雖是破落,卻是離后山最近的。對于江十三來說,舒適于否不重要,能少走一步路,都是快樂的。
隨手拿起一塊干糧,江十三墊吧墊吧肚子,背上竹簍操起鐮刀,走出了小院。
屋外溪水流淌,用手豁起一點倒進嘴里,咕嚕兩下吐掉,清理口腔干糧的殘渣。
看著近在咫尺的大山,江十三的笑容愈發濃厚。只要砍上兩擔,夠伙夫明天的日用,就又可以睡覺了。
輕快的躍進樹林,江十三揮舞著鐮刀。
真是美好又充實的一天啊!
一刻鐘后,江十三額頭上的細汗越發厚重,背簍里的干柴,卻是沒有裝上多少。
“怎么回事?往日砍夠兩擔,都不帶氣喘的,這才半簍,就累到虛脫了?”
擦了擦汗漬,江十三心想著是不是要花兩塊靈元,去萬品殿換點補藥。可心里,卻又實在舍不得。
兩塊靈元,可是一個月的酬勞!
心態逐漸暴躁,江十三看著樹上的青蟲,就欲一腳碾死。
“宿主且慢!上天有好生之德,給它一條活路吧!”
突兀的聲音響起,江十三嚇得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他趕忙撿起掉落的鐮刀橫擋在胸前,屁股朝樹干挪動。四周驚鳥撲翅而飛。
“誰!誰在說話!”
這荒郊野嶺,連看山門的福財都不愿意來,怎么還有活人?見鬼了?
江十三警惕的掃視著四周,除了隨風蕩漾的樹葉,就只有方才那條青蟲,在奮力的蠕動。
“不用找了!我在你意識之內!”
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江十三聽清話語,驚恐的敲打著腦門。
什么玩意?在我腦子里?
拳頭敲打還不夠,江十三準備撞樹,將腦子的東西撞出來!
“宿主不要如此傷害自己,沒用的!我叫陸豐,也就是魔君,只不過是一縷沒有靈力的神識而已!”
陸豐?魔君?
媽呀!
我這身子,不是要被魔君掠奪了吧?
早就聽說魔族之人有奪舍之邪術!我還想多活幾年!不想死啊!
腦子里想著,江十三奔著遠處一座飄起炊煙的老屋跑去。
嘴里不停的大喊著。
“師父!魔君在我身體里!師父!魔君在我身體里!”
聲嘶力竭,響徹整個山谷。
“宿主莫嚷!宿主莫嚷!我沒有惡意!”
陸豐瞧得這江十三二話不說就去找老頭,也是慌了。自己雖然只是一縷神識,但不一定不會被高人探查出來。
慌不擇路的江十三被一塊石頭絆倒,直接撲進了溪流中。
冰冷的溪水澆滅了江十三的躁動,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魔君陸豐自裁之后,聽聞法元派動用全派之力,布下弒魂陣,力求讓魔君灰飛煙滅,永不超生。沒道理還有神識存于世間啊?
“你到底是誰?陸豐那家伙早就死得透透的了,法元派更是用鎮派大法滅盡魂魄,不可能還有神識存世!”
聞言,陸豐一愣。這法元派,真是心狠手辣。不過那都是前世孽債,也罷也罷。
為了讓江十三相信自己的身份,陸豐吐露一些小小的光榮往事。
“志勝三七三年,十八莊一夜被屠,但其實還留下了兩個小孩,如今只怕是成了黃土。”
“敦清一二八年,瀾滄湖我屠戮了三千四百人,血染千里湖水。”
.......
陸豐在意識內沉聲的說著,沒有察覺到江十三的臉,越發蒼白。
他踉蹌著站起身子,飛快的奔向石屋。
“師父!魔君真在我體內啊!他要奪舍啊師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