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處充盈著鬼氣的村莊不同，這里雖然破舊，卻是一塵不染，毫無氣息。

這種異常就是在佐證這里不同尋常。

于臨關不動聲色地將手掌從王家婆婆手中抽出來，跟著半闔上眼睛，僅用化為金瞳的余光盯著屋內的兩人，提起了防備的姿態。

但抱著四方米斗和銹蝕小刀的蒙面女卻沒有理會他，只是將米斗拆分為二，平置地面，卷起半截素凈的窄袖，露出盈盈一握的秀白半臂.隨后執起刃口完全銹蝕的小刀，利落切進了露出的半挽手臂，竟是眉頭也未皺。

鮮血沿著刀刃咕咕涌出，落進米斗中，化作清水，直至蓄起小半方，蒙面女這才將手移到了另一方米斗之上，這次流下的血液則是化成了瑩白米粒，到了此刻還沒完，等到米粒漸多，她沿著肘節環切一圈，向下一拉，竟是將整只小臂上的肉盡數剃了下來，落進米斗。

就在這蒙面女割肉放血之時，她身后的被捆住的人拼命掙扎嚎叫起來，直繃著身子，奮力想要逃離，卻只是讓繩索磨入身軀，將身上的膿瘡爛肉擠爛起來。

和毫無反應的蒙面女相比，這銹蝕的鈍刀子竟好似是落在他身上一般。

王大成被這景象完全嚇呆，剛想轉身逃進迷霧，就被于臨關伸手拽住，按在原地。

與他們二人相反，王母看見這般景象，卻是連聲道謝，在蒙面的‘仙姑’收回手后，忙撲了上去，將水食盡數倒進了自己帶來的瓦罐中。

就算明知道這是個老鬼婆，但終究和自己母親一般模樣，王大成眼見母親貪婪地將女子血肉所化的水食攬進懷中，還是忍不住開口。

“娘，你在做什么啊！這是，這是活人的血肉，怎么能……”

話說到一半，終究是說不下去了。

“這是仙姑的仙術，血肉還會再長，更何況，沒有仙姑，哪來的糧食供村里人活下來。”

王母理直氣壯，回頭對蒙面女又是連聲道謝，隨即抱著瓦罐，拽上于臨關和自己兒子往外退出去。

“別打擾仙姑。”

這次抓住他們的手，不再是老人家正常的干瘦無力，反而真像了鬼婆，帶著尖銳的倒刺，扣死了兩人的手腕，硬是將兩人拖拽了出去。

而這處破舊院落之外，于臨關看見村民打扮的鬼影三五成群的聚集過來。

他們手中要么拿著瓦罐木瓢，要么卷著衣服四角做布兜，看上去是要來這處排隊‘求食’，并沒有主動攻擊。

和王母一樣，迷霧中，這些死人的力量仿佛得到了異化，至少不再像他們外表那樣無力。

現在動手顯然不夠明智。

于臨關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院落正中的蒙面女，最終松了力氣，由著王母將他拽了出去。

女性，歪倒的玉碗，王大成消失的妻子和兒子。

“婆婆，那個生了膿瘡，被仙姑照顧的是誰？”

“那是王三土，村里的地痞，游手好閑，在仙姑來之前染了病，仙姑就把他接到身邊照顧了。”

“那個混球雖然著實叫人討厭，但病成這樣，也讓人同情。”

王母絮叨著，抱緊懷中的瓦罐，帶著于臨關和王大成走出迷霧，回到自己家中，隨后開始準備燒飯，于臨關抓著這個時機，帶著王大成離了這處屋宅。

“這里格局與王家村沒什么分別，對吧？”

王大成悶不做聲地點頭，顯然仍然沒能適應這處詭譎之地。

估計不止是格局屋宅，恐怕連人也是完全相同的。

于臨關望著這個被他救下來的莊稼漢子，嘆息一聲。

“走吧，我們去找你‘媳婦’。”

對一般鬼怪來說，如果能找到他們的尸骨，或祭拜或焚燒，就能大幅削減他的力量。

而像那個蒙面女，或許該稱為阿娟的鬼怪，最重要反而不是她本身，而是這個鬼域形成的真相。

畢竟在四天內形成這樣的域，不可能僅憑一個剛死的新鬼。

找出鬼域成因，才好削弱或破除。

“先去那個地痞，王三土家。”

王家村不大，靠著王大成指路，于臨關很快又來到了那處村廟附近，找到了王三土家。

這里不僅靠近村廟，離水井也近，按常理說該是村中有幾分名望的人居住的地方，倒是有些難以想象會有個地痞混混夾在其中。

這處屋宅不大，只有一間堂屋和小偏房，卻帶了個不小的院子。

院落光禿禿空蕩蕩，堂屋和偏房也沒幾件家什用具，除了偏房外的土灶上那口堪稱值錢的大鐵鍋，整個屋子竟是再沒什么值錢東西。

就算是那口大鐵鍋，也沒有被刷洗干凈，反而浮著一圈煮過肉腥留下來的血沫渣，糊在鍋壁上。

這里煮過肉。

而王三土染了病，‘仙姑’來之后就被接走了。

按常理說，村民手中的肉都該來自于那個蒙面女人。

“大叔，給我找把鋤頭，你先回去。”

“另外，別吃村里東西。”

于臨關是這么說，王大成卻沒有任何遵從的意思，反而執意扛來了兩柄鋤頭，悶不吭聲地挖起王三土家院落中的新土來。

于臨關見王大成如此，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指了指偏房角落的位置，讓王大成和他一起挖開。

沒挖得多深，兩人就摸到了土中硬物，挖出幾節染了黃泥土色的骨頭，最后挖出兩顆遠比成人要小的頭骨，確定了埋在這里的，并不是什么野獸的骨頭。

和這兩具孩童骨架一起埋在這里的，還有他們的衣服，和……一個滿是刮痕的銅制如意鎖。

王大成顫抖著手摩挲這個手藝，用材都十分粗糙的如意鎖，上下牙咬死在一起，發出略有些吵耳的咯吱聲響。

就算骨頭他認不出，衣服被泥水掩蓋，他也認不出，但這只如意鎖，他總是認得的。

這只如意鎖的背面，刻著小小的勇字。

這是王大成唯一能辨認的字，畢竟這是那年他特意到鎮上，向有學問的先生請回來的名字。

雖然不太懂先生嘴里念叨的‘有勇知方’之類的話，卻知道是個寓意極好的字，干脆先后出生的兩個孩子都用了這個名字。

黝黑臉的漢子繃著臉，最終還是在念叨兒子名字的時候，將細弱的哭聲泄出了牙關。

“大勇……小勇……”

于臨關側身半步，不去看王大成的模樣。

所以他才讓這個大叔先回去啊……

但對方一定也是察覺了，所以才會執意留下來。

壯年的漢子哭了好一陣，終于停息下來，將如意鎖放進袖兜，脫下外套鋪在地上，將泥坑中的尸骨全數清理出來，包裹著抱起身。

“恩人。”

他輕柔地抱著懷中的布包骨，走到于臨關面前，紅著眼，沙著嗓子開口。

“是王三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