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妖虛弱不假，但青淮河岸居民甚多，不好直接出手。”
“不說妖類翻江倒海的本事，只說它能夠驅使鬼衣，就該多加提防。”
青陽觀的杜管事微微皺眉，開口勸了勸場間即將吵起來的林家姑娘和散修，同時將目光投向了蓮華寺的大和尚們，“依我之見，不如先讓青淮河周圍的居民退遠些，我們再去尋那魚妖，如何？”
在散修一陣‘會不會打草驚蛇’的嘟囔聲中，蓮華寺的大和尚頓住捻珠的手，回以慈眉善目的溫吞神情。
“如此自然無甚差錯。”
在兩方都確定的情況下，哪怕散修再有什么意見，也很難越過兩方領頭之人，只能乖乖沉寂下來。
到底他們還是要依靠青陽觀和蓮華寺，方能無傷斬殺魚妖。
再如何想要謀奪好處，也不至于將自己的命送進去。
正在一群修行人想要細說如何監視城守，如何讓青淮河岸居民無聲撤離時，卻有腳程迅速的兵士喘著粗氣沖進此間。
“道爺！不好了！青淮河……”
當林伴芝跟著一群修行人趕到河岸邊的時候，正看見吏官指揮著城兵將河岸隔開，那些沿河而居，逃出來的住民也沒有被直接放走，而是被圍攏在城兵的包圍中，由數人小心檢查著，生怕他們將什么不好的東西從河中帶了出來。
攢動的人頭和混亂之后，是如同沸水一樣鼓脹冒泡的青淮河，但暗綠色的冒泡河水中飄出的根本不是暖意，而是陰寒刺骨的冰冷陰氣，如絲縷般向著周圍的人纏繞過來。
“向后退！”
眼見這般景象的青陽觀弟子高聲厲喝，同時抖出一摞符紙，令它們憑空橫立，直飛往慌亂的人群，自燃擋住逸散出來的猛烈陰氣。
正在青陽觀弟子忙著救人的時候，蓮華寺的和尚也開始詠唱經文。
被獨門手印擴大了范圍的梵音抵御住符文漏下的陰氣，同時散發著令人沉靜的力量，反倒讓慌亂的場面回到了可控狀態，吏官和城兵趁了這個機會，帶著臨河而局的住民快速后退，一鼓作氣退到了眾散修之后。
“通知知府大人，青淮河沿岸的所有兵士和住民都要繼續退！至少退到五十丈開外。”
青陽觀的杜管事沉著一張臉，判斷著陰氣能夠籠罩的范圍，囑咐吏官的同時，側頭看向一路跟過來的林伴芝。
“林家姑娘，你也跟著他們一起撤退。”
之前還氣勢洶洶，想要殺魚妖而奪寶才的散修此刻已經偃旗息鼓，甚至后退半步，混到了人群前面。
“萬一有件之前那樣的鬼衣跟著人群混進城中出手怎么辦，還是該留些人看著他們。”
被這個散修一打岔，亂了心神的林伴芝這才緩過勁兒來，忙開口阻攔這些即將闖進青淮河，對魚妖動手的修士。
“那位于前輩說了，他出關之后會立刻趕過來，道長們是不是……”
“現在的情況恐怕不能等著，這只魚妖遠比我們預計中更強，看上去竟也沒有受傷。”
青陽觀管事皺著眉，瞄了一眼說話的散修和林伴芝。
“如果有道友自覺修為不夠，也可留下，守著城中民眾，提防魚妖狡猾。”
“當然絞殺魚妖的道友方有選取寶才的資格。”
眼見自己攔不住這些修行人，林伴芝只能褪下手腕間的烏木珠串，疾步送至領頭的青陽觀管事手中。
“于前輩在上面留了手段，若是情況危急，難以應對，捏碎珠串，前輩就會破關趕來。”
林伴芝將于臨關的囑咐記得清楚，現下槐安生變，但她也判斷不出此刻是否應該叫來閉關的對方，只好將這枚穿云箭般的信物交到了即將前往險地的道長們手上，由道長們來判斷。
“另外，前輩還讓石正道長同我一起……”
“這種事不必同我說！”
青陽觀杜管事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從林伴芝手上接過這串烏木珠，反手套在自己手腕，與觀內弟子低聲交談起來，再顧不上林伴芝。
倒是石正聽見林姑娘提起自己的名字，自然帶著小徒弟從修士堆中退了出來。
“前輩可是有什么讓在下去做？”
“未曾，只是叮囑我將你們帶離青淮河附近。”
林伴芝沒有細打量石正師徒，只是在完成于臨關的囑托之后，盯著咕嘟冒泡，不停釋放寒意、緩慢上漲的青淮河水，聽著耳邊城兵和民眾慌亂后退的哭喊聲音，生出手足無措之感。
說書人口中的大俠能勝過山林間的猛虎和狼群，能戰千軍，抵萬馬，哪怕是遇上害人的妖怪和邪道也能戰上一戰，可那終究只是故事，當真正的妖邪出現在她面前，她好似什么都做不了。
“林姑娘？”
眼見林伴芝呆站著，陰氣又在不停蔓延，石正只好開口驚醒她。
“這里不安全，先后退吧。”
“嗯。”
林伴芝接了石正的話，最后看了一眼修士們的方向——那些大概是有能力應對局面的修士們正圍攏在一塊，以和尚和道士為不同陣營，分割成兩方。
風中隱約飄來他們的聲音，似乎是和尚想要留在河岸邊以防萬一，而道士卻說他們青陽觀有件法器，定可以破除妖法，要和尚同行。
之后的內容被濃重的寒意遮掩，林伴芝也沒有聽清。
石正拉著小徒弟，招呼著發愣的林家姑娘，帶著他們一起往后退，追上慌亂后撤的百姓，最后在遠離青淮河五十丈開外的地方，被知府驅使來的鄉兵攔住，聚攏在了一起。
除了石正師徒，也有另外四名散修退到了此處，沒去摻和殺妖的事情。
一片混亂中，管理民冊的吏官先將退到此處的散修請到了安穩處落座，隨后讓鄉兵嚷開嗓子去點對名冊，自己則在一邊記錄，確定有多少人逃出，多少人陷落在青淮河岸。
林家雖是槐安城大戶，但這種時候，倒也沒人關注林伴芝這位大小姐，只是石正將這位姑娘拉到了一旁。
就在這時，小顧和突然瞥見那位‘少了半截手掌’的少女，連忙動手拉了拉自己的師父，將少女指給石正看。
只見那位穿著打扮尋常，容貌也無甚出奇的少女焦急地擠到了吏官面前，悄悄將半粒金子塞進了吏官手中，眼含期望地看著面前的吏官。
“大人！”
“李大仁家的李吳氏和李小寶有沒有逃出來？”
那位中年吏官虛視著袖袍中的半粒金子，裝作咳嗽般舉袖過臉，似乎驗了一下真假，隨后不耐煩地推開少女。
“什么李吳氏，李小寶的，本官沒有記過。”
“就是，就是一大一小兩個傻子！”
少女咬著牙說出‘傻子’兩個字，懷著最后一絲期望看向吏官。
“大人有沒有見過？”
“沒有沒有，快些走開，不要妨礙公務。”
得了吏官回答的少女愣了一瞬，發瘋似地沖進人群，抓住遠比她高大的中年漢子，那中年漢子雙手老老實實護著懷中裹了數層的布囊，一時也沒有還手。
“娘和小弟呢？他們原本不是和你一起嗎？你不是說他們只是被人群擠散了嗎？我問過周圍的人沒有，問過大人也沒有，你！”
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少女終于留意到了漢子懷中的包裹，聲音頓時卡住，手上力氣一松，被中年漢子單手甩在地上。
“水井里……”
少女癱坐在地上，最終朝著無人敢留的青淮河方向，踉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