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被丟進牢房里的時候，清漓早已經不省人事，是以并沒有見到他已被思落折磨成了何種樣子。只是她的樣子搖光卻看了個清清楚楚，看著她已被鮮血模糊的側臉，搖光那眼里一貫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性子讓他的火爆脾氣再一次被點燃。
人在憤怒的時候爆發出的力量往往連自己都料想不到，筋疲力竭再加上受了傷，原本搖光是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可偏偏因為那胸腔中滿溢的惱怒讓他再一次拾起了自己的劍砍向了思落。
彼時思落正背對著他，絲毫沒有想到他會做到如此，等到她發覺身后攜風而來的劍刃時，已經來不及閃躲。
說到底，還是修為不夠罷了。
冰涼的劍刃從她右肩深深劃過，帶出了四濺的血珠。
雖說今日一戰搖光將自己折了個徹底，但看在思落也并沒有討到什么好處的份上，他覺得自己還是賺了的。只不過……
某個人知道以后板著臉瞪著眼訓斥他的神情，他怕是再難看到了……
此時的清漓對于天族來講，是不可饒恕的罪人，就連想要為她求情的人，天君都可以以同罪論處，更別說是想要將她劫出來的搖光。
天權趕到的時候，他已因為自己那最后一劍被思落打得只剩了半條命。天權抬手便接住了長鞭，若不是手心被那鞭子勒出了血痕，他都不知道思落竟是將自己畢生的修為都注在了鞭子上。
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見到搖光時候的情景。
那晚他嬉笑著將自己拽進了屋里，說是已有數百年未能酣暢淋漓地大醉一場，硬要他作陪。可天權卻記得清楚，明明數月前他才剛從凡間為搖光帶回了幾壇好酒，被他一晚就喝了個干凈。
但他沒有戳穿他，可他也錯估了他。
天權以為，他只是想將自己灌醉，所以仗著自己酒量好，天權并沒有什么防備。卻沒想到，搖光是在酒里加了藥。
天權自然懂得他想要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心，也懂得他是不想將自己牽涉其中。
但這一次，天權卻并不想領他的情。
清漓也是他的朋友，可若要在她與搖光之間做選擇，他會選后者。
廢掉了思落一只手，天權將搖光抱在懷里，一步一步離開了牢房。他自然知道，從搖光站在牢房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是同清漓一般的罪人，思落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即便將他打死天君都不會說什么。
但只要有他天權在，他便不會讓他死。
……
三日后。
清漓仰頭看著耀眼的日光，再一次認真感受著那照在臉上的溫度。臉頰的傷口已經結痂，雖然只有一刀，卻像是奪去了她的表情，也奪走了那顆心里的希望一般。
她淡漠著一雙眼看著世間的所有，突然覺得人生在世也不過如此。不管之前如何，最終都逃不過一個死字。人如此，神亦如此。不過她這樣的“光輝事跡”多少也夠在史書上添上一筆了吧？這樣一想，倒也不算白活一次。
她今年只有五百歲，相當年輕的年紀，能隨心所欲地活這一場，已然足夠。只是……終歸是有放不下的人啊。
輕輕閉上眼，男子一身黑衣手握弓箭向她走來的樣子又在眼前浮現，那一雙冷峻的眉眼她已許久未曾見到，只是這一次，她真的不希望他再將自己認作山雞了。
“清漓！”
天邊已聚起了層層疊疊的烏云，陣陣雷聲也已經由遠及近地傳進了耳中，只是在這樣的聲音里卻突然混進了一道不大和諧的聲音。
她輕輕睜開了眼睛，白越正站在距她數丈之遙的地方，一張臉上除了該有的擔憂，清漓仿佛還看到了一絲別的什么。
來不及細想，她已急切地將心中盤桓了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搖光如何了？”
“已入凡界?！?/p>
清漓的雙手被牢牢綁在身后的柱子上，動彈不得，聽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只能向前探了探脖子。雖然這樣的結果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卻知道，對于搖光來講已經是最好的。
當日她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曉得自己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黃昏。天權為了搖光幾乎是用盡了一切辦法，終是將他的一條命保了下來，卻也仍舊被判貶下凡間，經生死輪回、歷人生八苦。
而那一日她同時得到的，還有天君傳來的消息。
——只要她甘愿赴死，她行刑之日，便是辰曜自陵安宮釋放之時。
那個時候她想，天君果然不愧是天君，就連讓一個人死都要死得如此心甘情愿。
罷了，自此之后，便只做一只活在他記憶中的小鳳凰也不錯。
時辰已到，耳邊的雷聲驟然炸響，想著自今日之后他便又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君，清漓嘴邊終于彎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輕輕闔上雙眼，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帶著最后的滾燙。
“辰曜，萬不可忘了我……”
“清漓！！”
眼睜睜看著第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眼前人的身上，連同那衣裳也被瞬間染紅，白越喊得聲嘶力竭。
素來以瀟灑自居的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竟也會因一人而如此牽腸掛肚。那雷仿佛不止打在了清漓的身上，似乎連同自己胸腔中的那一顆心也一并受了難。
他就要飛身上前，卻被身邊的侍從攔住，而清漓已然生生受了三道天雷。
天雷本是飛升時需渡之劫，須得有足以匹配的修為方才能平安渡劫，否則便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的下場。但以清漓原本的修為就已經受不住這雷，如今沒了法力支撐，能挨得過三道已算上天垂憐。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流云扇翻飛而起，風起云生，白越已然化龍繞在了清漓身上，將她圍了個嚴嚴實實。
“轟隆”一聲，第四道天雷緊隨其后。
“白越……”緩緩睜開了眼睛，清漓的聲音已然輕不可聞：“你實在不必做到此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