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
凡界,南憶國。
京都張燈結彩,盛大的慶典正在舉行,主街道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而人群中央那駕由帷幔輕紗遮住的輦車中,一身白衣的女子正握著手里的玉牌滿心忐忑。
外面的人們正虔誠地膜拜她,祈求圣女可以保佑風調雨順、護佑百姓安樂。趁著人們閉上眼垂下頭的功夫,她輕輕將帷幔挑起了一邊,一雙圓又黑的眼睛迅速掃視了一遍外面的人,輕輕皺了皺眉。
放下帷幔重新端坐好,她握著玉牌有些懊惱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腿,因著臉上遮著面紗,便也一并遮住了那氣得撅起來的嘴巴。
鳳凌這個死丫頭果然不靠譜!
在心里暗暗罵了這一句以后,她禁不住撇了撇嘴。
不能這樣罵了,畢竟從今日開始,她便是鳳凌了。
但那丫頭的不靠譜卻是實實在在不能讓人原諒,雖說她偷偷定了今日與心上人私奔,但她們明明說好了,在她私奔前會來慶典看一眼,好安自己的心的。若不是有這一句話,自己才不會冒著這被砍頭的風險假冒圣女呢。
可她倒好,跑得比誰都快!最好她能跑得干干凈凈,這輩子都別被自己找到,否則一定要她好看!
時辰已近正午,太陽高高地懸在當空,這輦車里本就不怎么透氣,再加上臉上的面紗,鳳凌只覺得憋悶得難受。想了想,應該沒什么人會注意,她便隨手將面紗拽了下來,誰知道面紗不過剛剛離開臉頰,尚未完全握在她手中,便聽得車外人群中有一道聲音喊了起來:“快看啊,圣女好像摘下面紗了!”
一句話如炮仗一般炸開,人群頓時便沸騰了,一個接一個都開始探頭探腦起來,若非她車邊有人護衛(wèi),鳳凌都覺得他們會沖上來了。
“娘耶!”
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她又立刻將面紗戴上了。
“都退下!”
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從斜后方傳來,鳳凌循聲轉頭,只依稀辨得一個身穿戰(zhàn)甲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走了過來,那些騷動的人群立刻便安靜了下來。
雖曉得他看不見,但她還是微微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像這種盛大的慶典,護衛(wèi)圣女車駕的一般都是士兵,那這位說話的人八成便是南憶國年紀輕輕便戰(zhàn)功卓著的將軍付天卿了。
不過這些百姓的膽子倒也是真的大,雖說最重要的儀式已經結束,但她好歹還坐在車駕里,真就這般好奇圣女的長相嗎?再這樣好奇,她一定露出臉來把他們嚇死!
又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慶典終于結束,輦車停在圣女府外的時候,鳳凌才將那懸著的一顆心穩(wěn)穩(wěn)放回了肚子里。一直到回到了自己臥房,周邊再無旁人以后,她才如釋重負一般張口喊出了個“哈”字。
將自己扔在了床榻之上,她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頰。
據那位極不稱職只知道與心上人私奔的前圣女說,即便旁人并不能得見圣女真容,但臉上的溫婉笑容卻是要時時刻刻掛著的。就為了這一句囑托,她的臉都快要抽筋了。
若是能選,她才不會做這冒名頂替的圣女。整日擔著風險便也罷了,最重要的是不得自由!
其實說起來,鳳凌一直都覺得,在這個國家,圣女的地位雖至高無上僅次于君王,但實際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
太平的年月里時不時地被人們抬出來拜一拜,祈求萬民平安,不太平的年月里就要因著那肩上所擔的責任而犧牲自己,來換取萬民的平安。
“嘁,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平安喜樂早生貴子一胎生倆,還真是求什么的都有!你們以為我是天上的神仙啊,什么都管!”
不過說起來,做擺設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說什么話做什么事甚至走路要先邁哪條腿都有要求,完全不像她平日里摸魚上樹的日子好過。她不過才假冒了一日便已累得抬不起手來,也不知從前那前圣女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鳳凌記得,那丫頭說自己十歲的時候便被選為了圣女,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要被迫從吃飯走路開始重新學習,算算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這樣的日子……也難怪她會想著跟人私奔了。
不過那丫頭倒是跑去過逍遙日子了,她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鳳凌坐起了身子,一雙眼睛恰好望向了妝臺上銅鏡中那張戴著面紗的臉,她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隨即緩緩伸手將面紗扯了下來。
右側臉頰上一條猙獰的疤痕橫亙而過,她抬起指尖輕輕地撫了上去。
假冒圣女若是被發(fā)現,挫骨揚灰都算是輕的,可為了那丫頭,她甘愿擔這風險。畢竟若是沒有她跟師父,自己這條命怕是早就交代了。
她是兩年前被師父從山里撿回來的,沒有以前的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是師父收留了她。她們對她都很好,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呢。
先前她還擔心過會被師父發(fā)現,不過仔細想了想便知道是自己多慮了。雖然她與那丫頭身高身形都差不多,但師父與她們二人朝夕相處,又怎么可能認不出來,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管罷了。畢竟對于師父而言,兩個徒弟都過得開心才最重要。
至于她嘛……既是心甘情愿,便也默認是開心的。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讓自己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圣女之位上坐穩(wěn)當,否則要是被人發(fā)現……她死了倒不要緊,連累了師父她們可就不好了。
所幸在這南憶國,圣女是無比神圣的存在,并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圣女的模樣。而她這丑陋可怖的長相原本就是終日都戴著面紗的,自然也談不上什么習慣不習慣。
去做就好了。不就是個擺設嘛,她難道還做不來嗎?況且,她就不信她能被擺一輩子!
甩了甩頭,將那些無謂的擔憂都甩在了腦后,鳳凌看了看外面西沉的夕陽,想起了自己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