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靈的口中，那一個午后過得比往常十數年的每一個午后都要快，不過眨眼便已到了夕陽西下。她戀戀不舍地與恩人揮手作別，順便留了一顆栗子給他，權當信物。

而通過這一個短暫下午的時間，她從他口中套出了所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家里幾口人田里幾畝地地里幾頭牛。鳳凌聽到這里，在辛落塵的人物性格里又加上了一條心思單純，想了想，又加了兩個字，心思格外單純。

阿靈雖然只是個十幾歲的姑娘，但常年跟著師父那個三十幾歲的姑娘學習圣女之道，致使她的心思略顯老成，且謀劃起事情來也謀劃得格外長遠。

她打探辛落塵的家世，完全是為了方便日后私奔。

因她身份特殊，勢必是不能如尋常姑娘一般與心愛之人行嫁娶之禮，想要嫁人便只有私奔一途。而說服辛落塵也不過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里，阿靈幾乎每日都會去找辛落塵，時而是在城外林間成為險些喪命于他箭下的“大白兔”，時而是在城中湖泊成為拽了他魚鉤探出頭來的“美人魚”，時而是在辛府樹上成為頂替鳥窩蹲在樹杈上的“美鳥蛋”……

鳳凌記得師父說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想這一句話，阿靈應當是從聽到的那一刻開始便烙在了心上，故而才能在追求辛落塵這件事上表現出如此的毅力，讓她自愧不如。

而世事往往就是這樣，許是懼怕了阿靈的堅持，老天讓那個心思格外單純的辛落塵成功被攻克。因為她總是頻繁出現在他眼前，讓他覺得他們之間就如她說的一般，是天賜良緣。避無可避的那種。

事至此處，私奔順理成章。

不過在那些阿靈引以為傲的扮演動物的事跡中，讓她頗為懊惱的是自己竟沒有勇氣在他入青樓的時候也混進去扮作某個姑娘。從這一點不難看出，她在扮演動物一道頗有天賦，只是換成了人便有些不知所措了。而阿靈總結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沒有經驗。

因為沒有經驗而對未知的事物產生懼怕，這情有可原。況且這件事若她有了經驗，那就是另一篇故事了。不過鳳凌出于這些年的情分考慮，并沒有提醒她，她原本就是個人，對于扮演動物有經驗其實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阿靈又說，許是因為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將辛落塵的脾氣也養得極為暴躁，她以為即使他去逛青樓，估計也沒有哪個姑娘能受得了他。但她怎么都沒有想到，辛落塵居然會逛青樓逛得帶回一個男人來。

也對，姑娘受不了他，可男子就不一定了。說不定就惺惺相惜了呢。

據辛落塵講，其實他每次去青樓也就是聽聽曲解解悶而已，從未干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尤其認定了阿靈以后，他更是連門檻都沒有踏進去過。帶回天權的那一次是因為在路上偶遇了一位醉酒的姑娘，憐惜于她那弱柳扶風搖搖晃晃的身姿，他決定好心將她送回家。但沒承想這一送便送到了青樓，又一個沒承想轉身就撞上了天權。

對于這番話，鳳凌不信。

你想想，一個男子，且還是一個正常的男子，說自己去青樓就只是聽曲，就如同她說她大半夜溜進廚房只為看看糧食們是否安睡一般，沒什么可信度。但她發表這段見解的時候，阿靈的臉色變了幾變，有些難看。

因為鳳凌忘了，辛落塵或許原本就不是世人心中所想的那種“正常男子”呢？

后面的事按照鳳凌聽書的經驗已然可以猜到大概。天權以辛落塵在青樓里那一撞撞壞了他的身子骨為由訛住了他們，在他們落腳的地方長住了下來。而在相處之中，從他的言語之間就已經能夠看出他對辛落塵的心思，只因他半點都沒有隱藏，這讓阿靈頗為煩惱。

原本辛落塵對天權的態度也沒有鳳凌后來所見的那么差，畢竟能將人帶回去就證明，他對天權的第一印象至少是好的。但為什么會轉變，阿靈也很奇怪，她以為是辛落塵終于對天權打擾了他們的二人世界而感到了厭煩。但鳳凌告訴她，或許他態度的轉變只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那一桿秤已然朝著男子那一邊傾斜了。這倒的確容易讓人暴躁。

這么一想，阿靈心中最后的倔強終于也不倔了。只是覺得癡心錯付讓人有些難過。

她說插足其實也沒有什么，但如果她同辛落塵之間插的這個足是個女子，她還能安慰自己說，是她挑人的眼光還不錯。但是個男子實在是讓她心情說不出的復雜。

鳳凌安慰她，是個男子只能更加說明她挑人的眼光格外不錯。

他們的故事到此便告了一個段落，鳳凌獨自一人走在昏暗無人的街道上，捋完這一切后想了又想，得出一個結論——若一開始就沒有那條死魚，阿靈的所有煩惱便都不存在，她自己也不至于落至此番境地，每天都要為了如何活下去而奔波。

事實證明，在路上丟棄死魚是一件多么不道德的事情。

她還記得方才離開客棧之時，阿靈問她的最后一個問題。若辛落塵發脾氣的原因當真是因為自己心中那桿秤傾斜向了男子，她走了應該是成全了他們才對，他又為何要苦苦追來？

鳳凌捏著下巴仔細想了想，給了她五個字的答案：“因為他不信。”

輕輕的一聲嘆息散在風里，鳳凌搖了搖頭。將自己的神思從阿靈的故事里徹底抽了出來，這才發現這街上究竟有多黑。

因著身份不能被人發現，是以她每日從客?；厥ヅ际翘裟切┘澎o無人的小道走，今日因為要聽故事因此便回得格外晚了些，而腦中想著那些事便也沒有看路，只是隨著習慣走。沒想到路上竟黑得這般。

看著遠處微弱的燈火，鳳凌心中打鼓，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然而在寂靜中卻是聽到了兩道腳步聲。

一道是自己的，那另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