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又是一夜凜冽的北風,安氏的叛軍帶著寒潮逼近黃河,連夜用粗繩拴著一些破船、浮木,雜草,在黃河之上鋪了一座浮橋。大軍當夜在黃河岸邊修整,及至第二天天亮,江面竟結了厚厚的冰層,叛軍鋪的浮橋成了一條結實的棧道。叛軍如同天助,鋪天蓋地渡河而去。
久居長安的大臣聽說安定國反了,一個個面露不屑,覺得一個羯奴造反,頂多也就是想搶點財物而已,等他們搶夠了,自然就撤軍回去了。更有一些為諂媚的朝臣為了搏皇帝開心,向皇帝進言說安定國不得民心,將士們也不甘受他驅使,叛軍定然成不了氣候。
然而,安氏的叛軍僅用二十多天,就以雷霆之勢蕩平了河北,攻到了黃河南岸,實實在在給朝堂上那些只知道爭權奪利,搞政治斗爭的權臣們一記結實的耳光。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唐的朝堂被這些只為己利排除異己的朝臣把控,繁華落幕,盛世崩坍,早已注定。
在襄邑大敗令狐峻之后,常安和嫣然拒絕了蘇垣的挽留,只修養了幾日便騎馬出了襄邑城。他們一路往北,準備直奔安定國的老巢。擒賊先擒王,只要安定國死了,叛軍自然也就潰不成軍。
他們趕到黃河渡口,得到的卻是安定國已經帶兵渡過黃河的消息。安氏急功近利,親自帶著五萬大軍自汴州西行準備直取東都洛陽,
叛軍來勢兇猛,沿途郡縣竟無一反抗,直接開門投降,只是苦了百姓。叛軍所到之處無不燒殺劫掠,侵擾當地百姓。
常安和嫣然為避開叛軍,只能退回雍丘,往南繞道汝州去洛陽。
他們沒敢從雍丘城走,只在雍丘城北幾十里的地方轉道往西,遠遠地卻看到一路人馬駐扎在雍丘城外,與守城將士遙遙對峙。常安趕緊帶著嫣然下馬躲進最近的山林里。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城外駐扎的是令狐峻的人馬,迎頭的旗幡上寫著令狐兩個字。他們不清楚雍丘城的情況,不過看樣子,難道令狐峻從襄邑敗逃回來以后又被守城軍拒之門外了?
是誰用了這么一計“雀占鳩巢”?簡直太妙了!把驕傲自負的令狐峻拒之門外,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圍著雍丘城繞來繞去,無奈兵殘將寡打不進去,卻又舍不得令狐家盤踞多年的老巢不肯離去,只能暫時駐扎在城外再做圖謀。
常安和嫣然不知道雍丘城內的情況,也不敢貿然前往。幸好常安在雍丘生活多年,對雍丘周邊的地形十分了解。他經常到這片山林打獵,知道前面山坳里就有村莊,再往前還有村鎮。他帶著嫣然穿林而行,到前面的村鎮探聽消息。
山路狹窄,常安在前面用短刀清理道旁的枝葉以防它們刮到嫣然身上,嫣然笑著嫌他多事,拉著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休息,順便檢查他肩膀上的傷口。
她原本就不是嬌氣的人,況且一個人在外面逃生過很多次,知道怎么照顧自己。可是面對常安的細心,她心里還是感到暖心,面上卻嗔怪道:“誰讓你這么多事,回頭手臂上的傷口裂開了我可不幫你包扎!”
常安心里高興,說:“這些枝條看著柔軟,打到人身上卻很疼!”他就是學不會心疼自己,嫣然拿他沒辦法,只能讓他老實坐著幫他檢查手臂上的傷口,幸好沒有崩開。
嫣然:“令狐峻還剩不到一千個部眾,駐守在城外不走,你覺得他是想攻城還是等待援兵?”
常安砍了一棵青竹,用手上的短刀把青竹劈開削成長而韌的薄片。手上動作不停,說道:“令狐峻在襄邑丟下兩千人馬,其中損失最多的是攻城兵,跟他逃出來的大都是騎兵,擅長野戰,攻城的能力不如步兵!他徘徊在城外不走,要么是等著守城的兵士出城應戰,要么是等待援軍?!?/p>
令狐峻此次攻打襄邑勢在必得,把令狐家的私兵幾乎全都帶了出來,城中留守的大都是老弱殘兵,加上縣衙的役兵也不過幾百人,跟令狐峻的精兵無法比,所以令狐峻才有恃無恐,徘徊在城外不肯走。
嫣然心下有些疑惑:“僅憑一千人就想困死一座雍丘城恐怕不易,他敢于堅守不動,難道已經有了外援正在趕來?”
常安:“雍丘東有睢陽,由張緒據守,聽說張緒這人剛正不阿,赤膽忠心,不可能與令狐峻勾結,往南宿城有賀蘭進明,此人一向不愛管閑事,如今安氏大軍既然已經南下,他恐怕只會據守自?!?/p>
“令狐峻難道要引叛軍前來幫他奪城?”嫣然激動地站起身,如今叛軍勢頭正猛,所經各郡縣都是望而生畏無不開門投降。眼下安定國一心攻下洛陽和長安,暫時無心往江淮進犯。若是令狐峻許以重利,叛軍定然心動,難免會在江淮開辟第二戰場,到時候江淮百姓就要受苦了。
常安也想到這個問題,不過僅憑他們兩個肯定阻擋不了叛軍的到來,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通知個郡縣做好防備。
他拉了拉嫣然的衣襟,把自己身上的包袱遞給她讓她取些干糧充饑,自己卻依然埋頭處理竹片。嫣然這才發現他竟用竹片編了一個竹笠,隨著他手指靈活的繞動,竹笠的輪廓逐漸清晰,外檐很寬,往下編了一圈側檐,只留前面可以視物。
嫣然看著他翻飛的手指,心中一片酸軟。他是為她編的。他一個人孤獨了那么久,從來不懂照顧好自己,卻能那么細心地為她著想。
他仍然埋著頭編織,用手摩挲著竹片邊緣,毛糙的地方就用砂石反復打磨。嫣然拿出一塊餅送到他的嘴邊,他抬頭看她一眼,傻笑著咬了一口,轉而又有些惶恐,趕緊放下手中的竹笠,親手接過餅子。
嫣然揮手擋開他:“你手還沒洗,就這么吃吧!”
常安看著自己手上沾滿青綠色的竹屑,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他知道她不是嫌棄他,心里感覺很開心,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餅子,一時卻沒控制住裂開的嘴角,差點咬到她的手指。
嫣然“噗呲”笑了一聲:“吃那么快也不怕噎著!”說著趕緊放下餅子,拿起水囊給他喂了一口水,他喝得有些急,又被嗆得一陣咳嗽。常安臊得側過身好一會才說了一句“我——我不是有意的!”
嫣然也不再打趣他,蹲在他跟前看著他編竹笠。他的手很巧,劈開的竹絲粗細均勻,編出來的竹笠看著精致又結實。而且他選的是一棵當年的青竹,竹片柔韌有力,還帶著淡淡的竹香,嫣然只看著就很喜歡,期待能戴上它。
常安仿佛看出嫣然的心思,把編了一大半的竹笠罩在嫣然頭上,兩只手用手指抹著邊緣,看是否壓耳朵和額頭。嫣然感覺他粗糲的指尖似乎在摩挲她的耳朵尖,心里怦怦直跳,臉頰也逐漸緋紅。
她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發現他只是在認真地研究著竹笠的帽檐,心里有些著惱,轉過身去不想理他。她不知道,常安在她身后慌張地收回手,手指無意地揉搓了一下,似乎有些意猶未盡,更多的是懊悔。他無意冒犯嫣然,只是有時候真得控制不住自己,很想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