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昨晚沒睡好,被從床上拖起來梳妝打扮的時候壓根沒醒,歪著身子被扶到銅鏡前,眼睛都沒睜開的任由秦家請來的人在臉上涂涂抹抹。
老早秦照照的院子里就熱鬧起來,都是走動的聲音,紅橙和方嬤嬤在整理秦照照要帶走的東西,綠沁守在屋子里盯著人搬東西。
秦靈兒也來得早,她不知道為什么也沒睡好,靠在秦照照床沿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秦照照困倦樣子有些無奈:“等會姒郁見到你的時候你可別把眼睛閉上了。”
秦照照打瞌睡頭一點一點,她隱約聽見人說話感覺到有人在身邊走來走去就是睜不開眼皮,覺著像是被膠水黏住了。
秦靈兒瞧見她這樣子就知道沒聽進去,她換了個舒適姿勢也闔上了眼。
還有得等。
秦照照最后是被壓醒的,沉甸甸的金冠壓在她頭上,她這才想起來都沒來得及看頭上的珠釵什么的,現下只能從鏡中模糊看見輪廓。
隆重而華麗。
一串流蘇珠子垂在秦照照鬢邊,冰冷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了幾分。
她順從地讓一堆嬤嬤婢子給她穿衣熏香,繁復且復雜的嫁衣一層層往上套,碧玉鐲子金色耳墜,然后有人動作輕柔地在她臉上勾畫,眉眼唇還有額間一點嫣紅花鈿。
一切就緒秦照照僵硬地轉了轉脖子,覺得頭都抬不起來。
滿室的人包括綠沁眼里都是驚艷。
秦照照無所察覺的坐著,胭脂在她眼尾層層暈開,帶一點雨后梨花含而微露的嬌俏。額間花鈿精致仿真,像開在雪白中的艷麗花朵。她生得明媚,眼睛黑白分明,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勾魂意味。尤其那頂鳳冠,正中間一條細長珠鏈垂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亮藍色珠子正好垂在眉心,襯得她更加明艷動人。
她和秦靈兒一站一坐,生生蓋住了秦靈兒那種清冷優雅自持的美。
秦家這個養女,認真看過去美得艷光四射。
秦靈兒站在她身后拿著木梳子給她梳頭,到底眼底有些濕意。
她輕聲: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p>
“三梳兒孫滿地?!?/p>
“照照,今日是大喜之日,長姐祝你,萬事如意?!?/p>
……
大紅的蓋頭遮下來,秦照照陷入一片紅海。
秦靈兒握著她的手領著她一步步走出門,秦大爺早早就在院門口候著,他強忍著淚意輕輕抱了抱盛裝的秦照照,在她耳邊低聲:“有什么事秦家給你扛著,多回來看看?!?/p>
秦照照是自從來了秦府就算是秦大爺磕磕絆絆帶大的,他一個糙漢子怎么知道帶姑娘,又實在不放心把人交到秦夫人手里,只能和秦靈兒一起琢磨,每回秦照照闖禍雖說氣得跳腳哆哆嗦嗦地覺得不能這樣養還是忍不住跟在后頭擦屁股,好在謝天謝地秦照照可算是平平安安長大了。
他也能給去世的秦照照爹娘一個交代。
秦照照把眼淚硬生生憋回去,故作輕松地拍了拍秦大爺的肩:“我三日后就回來了,您不用太想我?!?/p>
秦肅一噎,條件反射就想罵“臭丫頭哪有這樣咒自己的”突然想起來三日后是要歸寧。姒府隔秦家也不過就是一兩條街,秦照照隨時可以回來,要是受了委屈自己抹不開面子上門讓秦慈月也是一樣。頓時就沒那么傷感了,他笑罵了一句“瞧瞧你那神氣樣”。
他挺直脊背咳了一聲走在最前面,神色威嚴。
秦照照的院子到秦家大門那段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秦照照想起前世出嫁的場景,那時候她滿心都是歡喜,踩在地上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向姒郁。
她從來沒有見過姒郁穿紅色,掀開蓋頭的那一瞬間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民間有首打油詩,從那一刻起秦照照明白從何而來。
稚子孩童邊跑邊拍手笑:“明陰晦影流光眸,挑手執燈半金山。”
秦照照蓋著蓋頭看不清眼前景象,不過她心底明白姒郁給她的一定是一場盛世婚嫁,不然上輩子不會被津津樂道那么久。
她看不見沒什么感覺但秦家人站在門口連同看熱鬧的百姓呆立路邊,都被這樣盛大而奢華的場面驚得說不出話。
姒郁讓秦府門口目之所及每一寸土地都變成了紅色,遙遙望去四通八達的街道都是喜慶又華麗的正紅色,流水一般往遠處延展開來。
價值不菲的沉錦被他用來鋪地。
他身后是整齊的黑衣侍衛,許是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紅色于是都穿黑衣,紅和黑純粹到相融。
往上看高頭大馬上年輕公子紅衣墨發,寬袖華服,昔日溫柔眉目染上三分濃稠艷光,像瑤池宮里風華絕代玉骨仙君落入凡間。
他于高頭大馬上回望,身后是肅穆如鬼軍的迎親隊伍,那張溫柔如春風吹來十五城的白玉臉龐真實融進了世間風月,一瞬間刻進所有人心間。
路邊眾人目光驚艷癡迷跟隨,姒郁的視線卻一直在秦照照身上。
他眼里只有秦照照。
周遭是敲鑼打鼓的嘈雜聲音,秦照照的手被遞到另外一張溫潤掌心,寧靜清新檀木沉香瞬間將她包裹。
然后她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頭上珠釵一陣晃蕩,對方埋首在她頸窩耳畔是低低一聲輕笑。
“阿照今日很漂亮。”
秦照照被抱到了轎子里,別的聲音似乎都變得遠,她呼吸間都是姒郁身上的味道,纏綿又細致,讓她有種這輩子都要這樣糾纏下去的錯覺。
秦照照突然想起那天宋遠安問她一定要嫁嗎時她的回答。
“我落水的那天夜里和姒郁睡在同一張榻上?!?/p>
“后來我想真的是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我心軟不忍拒絕嗎?不是?!?/p>
“是因為我潛意識里就覺得除了姒郁我沒有想嫁的人?!?/p>
姒郁姒郁,秦照照默念姒郁的名字,幾乎是好笑地想,即使重來一萬遍她也還是會嫁。
真是……不長記性。
秦照照端坐在轎子里,袖中藏著一張宣紙和一把匕首,她精致妝容之下那張顏如彩畫的臉看不清表情。
姒郁,我需要后路。
無論是匕首還是……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