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雜種，你給我站住！站住！”

男人在熙攘熱鬧的人群中叫喊追逐著，只是他身形肥碩，身高中等，是最容易在人群中被阻礙的，“再敢來我定掐斷你脖子，連同你那只瘸腿狗娘，你給我記著！”

男人最終放棄了像在草叢中穿梭的耗子般的幼小身影，臉色一換，給被他擠到的人賠完不是，罵罵咧咧回到了他的包子攤，拿起今天娘子吆喝賺來的30個銅板，惡狠狠留下一句“回家再收拾你！”便向著賭坊搖搖晃晃走去。

小身影腳下生風(fēng)，一刻不停，一路溜到城郊的一座破敗廟里，那里的神像早已被風(fēng)雨侵蝕斑駁的看不出原本樣貌。

那身影來到一個草堆前才停下，喘息了數(shù)聲，平復(fù)片刻才將虛掩著的枯草移開，只見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動物側(cè)身躺著，感受到熟悉的動作，堪堪睜開了眼。

那雙眼中沒有動物機(jī)靈的神采，嗅清來人，發(fā)出一聲嚶嚀聲，又垂下疲憊的眼皮，睡了過去。

小身影壓抑著心中的悲痛，趕忙跑到門口從半破的瓦缸內(nèi)舀水沖了沖手，又奔回室內(nèi)，從兜里掏出三個隱約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小心撕掉上面的黑手印，對半剝開，捻了一丁點混肉餡，放在黑色動物的鼻子跟前。

“大黑，你吃啊，就吃一口好不好？”輕柔的女童聲音在安靜的廟內(nèi)響起，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黑色大狗的側(cè)臉，看著一動不動的大黑，女孩抹了抹無聲流淌的眼淚，放下指尖的肉團(tuán)，跑了出去。

她奔跑著穿過人群，走入曲折的小巷，繞到一處矮門，靜靜等候。

暮色漸起，一輛手推車從矮門出來，上面擺滿了木桶，車輪吱吱呀呀輾過光滑的青石路，小女孩安靜地跟了上去。

伙計每次傾倒藥渣都要將藥渣送到城邊掩埋起來，藥鋪掌柜怕人撿了藥渣來吃，吃壞了反告藥鋪賣假藥，藥也是瞎吃的嗎？

今天一整天取藥煎藥送藥，他很累了，這時候四下無人……

小女孩借著微弱的夕陽，在隨意堆倒在地上的一灘灘藥渣中挑選了幾種補(bǔ)藥，轉(zhuǎn)身離去。

一日后，黑色大狗開始進(jìn)水，二日后，開始進(jìn)食，女孩如釋重負(fù)，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師叔，這最后一人我們已尋到，我們也該走了。”白衣少年仙氣飄飄，與這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以靈氣裹挾著意念傳給師叔，這凡間的一人一狗不僅聽不到他的意念傳聲，連他們二人就站立在院中的身形也無法看到。

少年的師叔是位女子，她點點頭，同樣一身白色仙袍，面若皎月，看樣子不過雙十年華。那被稱作師叔的女子念了幾句口訣，她身后的劍驟然出鞘，橫在腳下，待他們二人站立在上，御劍離去。

“明舒師叔，按照辰星宮的卜卦上推測出生時辰的孩子們都找到了，您覺得誰會是傳說中的天降紫微星啊？太神奇了，這幾人的資質(zhì)竟都這樣好。”剛才的白衣少男站在師叔身后邊問邊感慨道。

“彥祖認(rèn)為呢？”明舒反問師侄。

忽然一陣風(fēng)來，飛劍左右搖擺幾下，那叫彥祖的少年下意識地抓住了師叔的腰身，待平穩(wěn)后，他臉頰早已通紅，趕忙將雙手環(huán)抱身前，微微退后，拉開了一點與師叔的距離，才傳聲道：“按照概率來說，世家弟子的可能性大些。如今他們都已開始讀書識字，教育上更是秉承君子仁風(fēng)，心懷大義。等我們五年后接這些孩子去修真界，屆時他們已是少年人，有些會于俗世的文韜武略有所建樹，學(xué)習(xí)能力和理解能力都會領(lǐng)先其他弟子很多。可再看那個小孤女，如今還為吃食奔波，實在可憐，我覺得她不會是……”

明舒不置可否，沒理會他話語中一些新穎的詞匯，只覺有趣也好懂，只是輕聲嗯了一句。

彥祖想起那小孤女明亮的雙眸不由同情道：“師叔，反正她不太可能，不能先把她接回去嗎？我可以照顧她，反正我修煉快，時間多！”

明舒搖搖頭，“修真界的靈氣濃郁，凡界的人過了十二歲圓鎖之后，靈魂圓滿，神魂全成，才能承受。”說罷加速御劍，驚得彥祖跌坐在劍上，再顧不上其他，只抱緊她的一條腿。

凡人界若有眼力好的，當(dāng)看到一道銀光劃過天空，向著北面的靈山飛去。

五年后。

“大黑！今天我遇到‘好心人’了！”她拿出了五個大大的包子，因是夏日，還熱氣騰騰，“他夸我長得漂亮，說是請我回去當(dāng)八姨娘呢！”說著笑起來，“我說我還小，得長好身體才行，他就給了翠娘二兩銀子，包了我們五個月的大包子，還約我時常去茶樓喝茶。”

她扔給大黑一個，坐在它旁邊吃了起來，“只是翠娘的銀子又很快被朱三拿走賭去了。”說著嘆口氣，“她身上時常有傷，說是有家有兒女有丈夫，我卻覺得日子還不比你我過的舒坦。我們夏日撈魚冬日獵兔，白日里還能去茶樓聽書，去書院聽先生念詩讀詞，除了有時上頓不接下頓，豈不美哉？”

大黑早吃完了一個大包子，嚶嚶拱到她身邊，感受到她情緒中的低落。

女孩笑笑摸摸它已有白毛的頭頂，“只是這日子維持不下了，誰叫我是女子，又孤苦無依，還偏有他們口中所說的幾分姿色。”

她向后仰躺在草堆上，“季老鴇子邀我去那勾欄當(dāng)侍女，說是給我一月二錢銀子，當(dāng)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張員外強(qiáng)捉我回府，要不是我跑得比常人快，力氣比常人大，差點落入他手；如今又有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來！”

說著說著真氣了起來，大黑連忙圍著她轉(zhuǎn)圈搖尾，她才壓下情緒，“我們?nèi)堃魃桨桑凑彩翘硬贿^，我寧可喂了野獸，和你死在一處，也好過受他們折辱。”

大黑汪汪兩聲，表示與她同仇敵愾，共同進(jìn)退，女孩笑笑，拿起包子，招呼大黑，“從前叫我狗崽子，如今想我當(dāng)姨娘，一個個斯文敗類，有的連斯文都沒了，我們走！”

“傳說那龍吟山有真龍，我從小到大可沒少給他供些貢品吃食，說不定神龍庇佑，保我們在那處安身立命。”女孩自言自語道，大黑狗在一旁哼唧幾聲，似在鄙夷，女孩連忙捂住大黑的嘴說：“只要我們不說，沒人知道那是快放餿的東西，夏季天熱保存不住，我拿出來孝敬神龍豈不是一舉兩得。”

說著她和大黑向廟門口行去，一人一狗的背影中竟能瞧出幾分歡快來。

正當(dāng)此時，他們聽到破空之聲傳來，抬頭一看，是兩道從天而降的身影，一男一女，皆是純白長衣，衣袂隨風(fēng)向身后飛揚(yáng)，頗有出塵仙氣，只是女孩視線不由落在那男子身上，總覺得他面色緊張得像隨時要掉下來。

他們落在院內(nèi)，腳下的劍也自動飛回背后的劍鞘，正是五年前的吳明舒和彥祖二人，只是彥祖如今已長成男子，看起來再無天真跳脫之感。

大黑夾著尾巴，感受到二人的強(qiáng)大，卻依舊跑到女孩身前，它覺得二人沒有惡意，于是沒有出聲，只是齜牙炸毛盡力顯示自己的不好惹。

女孩早抽出身后的粗棍，看對方會御劍而飛，像說書里的仙人，不由心中打鼓，已知道不敵，“你們是誰？”說著她狀似無意后退一步，大黑也亦步亦趨。

只要再退十步，就有個狗洞，她在心里計算著。

“你莫怕，我們是修仙之人，勉強(qiáng)算得上你們口中的神仙。”彥祖對她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這是張明舒師叔，你可以叫我彥祖師叔。我們會經(jīng)常來凡界尋找有仙緣之人，你恰好有修仙靈根，特來問問，你是否愿意隨我們?nèi)バ拚娼缧扌小！?/p>

為避免他們生出驕傲之心，這極大門派長老一致認(rèn)為還是先不告訴他們幾人可能的身份。同時為了保密，也派最擅長隱匿之法的天劍宗兩名恰好需外出歷練的弟子，以凡界歷練之名，實尋靈童之事。當(dāng)年便是彥祖筑基明舒陪同，如今正好又是彥祖結(jié)丹，明舒陪同。

女孩只聽過說書的說深山老林中有神仙，從未聽過什么修真界，不過這些對她來說都無妨，重點是：“可……可有人欺我辱我？”第一個問題。

“你資質(zhì)極佳，入了高門大派，自是無人欺辱，但若不努力修行，實力太差，卻是不行。”彥祖誠懇回到。

“那……一日三餐管飽嗎？”第二個問題。

饒是明舒都不由露出微笑，彥祖回答：“當(dāng)然。若是筑基之后，你便只需靈氣滋養(yǎng)，不必再吃喝。”

女孩眼中流露出高興的神采連說好，又對身前的黑狗高興地說：“大黑！我們再不必?fù)?dān)驚受怕了！”

正當(dāng)她激動之時，那男子委婉道：“那個……不好意思哈，大黑只是凡犬，歲數(shù)又大，可能不能一同去修真界，他會承受不住濃郁的靈氣……”

女孩笑容頓時收回，“意思是要我把它一個丟在這兒？”

“我們可以幫他找個大家族養(yǎng)老，你放心……”

彥祖的話還沒說完，女孩就搖頭，“不了，我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