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少年不習慣了，便是曲復，也覺得很是別扭。
不過相較于眼下的緊張情形，這點別扭著實可以忽略不計。
“小姐。”曲復低著頭，聲音里全然沒了先前撲到少年臉上時說話的得意洋洋，“是小人越距了。小人知錯。”
程緲呵笑著，陰陽怪氣地道：“你有什么錯啊？錯的不該是我們嗎？是我們瞞著曲叔你，有了秘密啊。你現在這樣，不過是憑自己的小手段小聰明，揭穿了我們的秘密而已。說起來，我還該夸你兩句呢！你說呢？”
曲復哪里敢答？
細想下來，這事兒也的確是他做錯了。他不該因為跟了小姐六百年，聽了她六百年的“曲叔”，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他不過是小姐為了排遣這無邊寂寞而僥幸受了小姐點撥和恩惠，得以從畫中世界走出來的，用來陪著小姐聊天解悶的工具罷了。
怎么就敢去管小姐的事了呢？
鬼迷心竅了啊。
“那個，程緲。”看著頭越垂越低的曲復，少年有些于心不忍，“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程緲聞言，深深看了一眼曲復后，邁步去了園中的另一處地方。
少年抬腳跟上。
當然，臨走前沒忘給曲復打手勢，示意他先離開。
“說吧。”不喜歡說話還要仰視別人的貓兒跳上了臨近的一根花枝，因著它的動作，原本還在枝頭綻放的花兒紛紛飄落。
有幾片花瓣還飄到了貓兒的鼻尖上。
貓兒控制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
“我還是去旁邊的樹枝好了。”程緲嘀咕著，一邊還抬起右前爪摸了摸了鼻子，“你不是說有話要說嗎？”
貓兒已經跳到了近旁的一根樹枝上，找好了位置趴著，可面前的少年，仍舊沒有開口的跡象。
程緲便忍不住出聲催促。
“嗯。”少年磨蹭著動了動唇，“是有話要說。”
只不過他還沒想好要說什么。
畢竟他要說的話，先前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剛才之所以會這么說，不過是想讓曲叔從那種狀況下解脫出來，可現在……
少年飛快轉動著大腦，思索著還有什么能說的。
忽然，他靈光一閃，脫口就道：“你先前說，我是來勸你們多留幾日的，這事——”
她就知道是為了這個。
程緲下意識要撇嘴，卻發現想要貓兒做出這樣的動作，很是有一番難度，便只好作罷。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她把黑乎乎的腦袋轉到另外一邊，不去看面前的少年，“昨晚曲叔說要在這里多留幾日，是他自己的意思，我可半句話沒說。”
少年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這一點他知道。
“所以昨晚你回房之后，我就跟曲叔說，讓他今天一大早找你把話說清楚。我們是不會在這里等到你熟悉酒館的事情之后再離開的。”
“我知道。”少年答道，強壓下心頭忽然涌出來的不舍，瞇起眼睛笑了起來，“你一直惦記著你的人間山河嘛。在這里待了六百年，什么都忘光了，就這件事還記得一清二楚。現在好不容易能出去，當然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程緲張了張口，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什么能說的，最后只得干巴巴吐出一句：“你知道就好。”
“嗯。”少年還是在笑。
彼時朝陽初升，細碎光芒落在他的身上，身后是如云如霧的粉色花海，按理說看起來該是極其賞心悅目的一幕，可程緲卻只覺礙眼。
“喂，小鬼。”她出聲喊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這樣笑很丑？”
少年愣了一下，旋即抬手摸著臉頰問道：“很丑嗎？”
“嗯，很丑！”
“那我還真沒聽人說過。不過我現在知道了。”
“知道了就把笑收起來，以后別那么笑了，免得把別人給丑哭了。”她說完，又把頭轉去了另一邊，像是她說的都是真話，半點不想看少年這副丑樣的模樣。
“哦。”少年乖乖收起了笑，本來他也不是那么想笑，“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走啊？用過午飯嗎？還是說晚飯？總歸是今天就要走，對吧？打算去哪里呢？”
少年一迭聲的問話，聽得程緲很是煩心。
它跳下樹枝，尾巴豎得像根旗桿一樣的，一面往園子外走，一面道：“不知道！煩死了！等我喊了曲叔，馬上就走！”
話是這么說，馬上就走是不可能的。
得了消息的曲復，拉著少年絮絮叨叨反反復復講了好多遍關于酒館經營的事情，還是不大放心。
“那要不然曲叔你留在這里，我自己先走？”貓兒立在門邊看著，語調冷冷的說道。
“不不，我還是跟著小姐一道。”曲復忙松開少年，往門邊移了幾步，“小友啊，那就先這樣了，我們回頭再見啊。”
大抵是不會再見了，少年這樣想著，下意識想要瞇眼笑，卻又驀地想起程緲先前說他這樣笑，會把別人丑哭的話，已經揚起的唇角瞬間僵住了。
乍看起來更顯怪異難看。
好在已經走出大廳的一人一貓沒有回頭，所以并不知道他此刻的模樣。
少年抬手，面無表情的把揚到一半的唇角拉平，然后跟在一人一貓的后頭，隨著他們一道出了宅子。
“小友就送到這里吧。”曲復停下來，同少年拱手作別。
貓兒已經奔到了前頭，愈漸蔥郁的草葉被它帶出了一道長長的草跡。
少年將視線從貓兒身上收回，想了想，還是彎起唇角沖曲復笑著見了禮：“看來這次，是真的要祝曲叔一路順風了。”
這話讓曲復想起了上一次，剛拿到少年簽好名字的轉讓書時，他們站在這里，同打算回石橋鎮的許絀作別的情景。
好像那天的陽光還要更燦爛一些。
不過，他們沒能走成，轉讓書差了一道工序，大門打不開，小姐還是被關著出不去……
憶及前事，曲復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小友也要保重。我們就先走了。”
“嗯，曲叔再見。”
少年沒有再送，站在門前朝已經往貓兒離去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的曲復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