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綏陽縣，黎墨的第一感覺是破舊，第二則是臟亂。

扎著茅草頂的破舊房屋四面漏風，人群的喊叫聲驚得一只瘦削的灰鼠睜著發紅的眼睛從屋內竄出，鉆進地縫內不見了蹤影。

發霉的味道從四處飄出，再混雜著鮮血與火煙的味道，匯成了一股怪味兒，嗆得匪眾們直咳嗽。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他們的熱情。

“綏陽縣分為內外兩個區域，外城多是貧民，沒什么油水，要論布帛財貨、金銀美姬，還要去內城。”

胡三跟在黎墨身旁，腰間掛著長刀。

“那些商賈豪富，當鋪錢莊，乃至青樓賭場，都在里面。”

“如今他們便是放在那案板上的魚肉，我們想取哪個，便取哪個。”

他言語之間，頗為炙熱，若不是黃石下令讓他跟在黎墨身邊，恐怕早就出去劫掠了。

雖然匯集收獲時可以自己挑選一份，可這樣哪里有自己去搶來得爽利？

更何況若真到了那時，好東西恐怕都讓其他人先行拿完了。

黎墨身份尊崇少不了好東西，但輪到他，就要看黃石的安排了。

“你去吧，不用跟在我身邊了，”黎墨淡淡道，“我想一個人走走。”

“這——”

“我不喜歡裝腔作勢的人。”

“是。”

胡三臉皮發紅，躬身行了一禮，帶著刀奔向內城。

黃石已經帶著青娘子去了縣衙，一部分匪賊看押守城軍，另一部分幾人一組四散開來去劫掠，待到胡三離開，黎墨周圍便沒有人了。

他隨便挑了個向著內城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行去，沿途經過幾排房屋，各個小門緊閉。

屋內之人的心理活動在神意所籠范圍內纖毫畢現，或咒罵或禱告，表現不一。

但令黎墨意外的是，咒罵破城賊人的普通居民占總體的比率并不高，似乎他們并不是太過敵視這些賊匪。

于是他催動神意去深度洞察這些人的內心，聽到了他們對綏陽縣縣衙和那些城內員外老爺的態度，才明白了為什么。

即使賊人們饑不擇食去搶劫他們，他們的生活現狀也不會比之前差多少。

苛捐雜稅繁多，再加上惡吏與幫派層層盤剝，連活著都快成了問題。

“這紫云國怕是真的要完了。”

黎墨感慨一句后便不再多言，繼續前行。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身為異界來客，他只覺得聒噪。

綏陽城并不大，黎墨很快便穿過外城，來到了一堵矮矮的土墻前。

這是內城與外城的分界線。

土墻上有扇門，門前躺著一具男人的尸體，身下一灘已經逐漸發黑的血滲進土中。

看他的穿著像是從城內跑出來的，卻不知是死于混亂中同伴的背后插刀，還是秀水寨的賊人。

黎墨用玄陰噬魂法感知了一下，魂魄已經不見了。

在殺死王崗時他就感知到了，死去之人的魂魄無意識地鉆進了地里，而后消失不見。

這意味著這個世界極可能有類似于冥土地府的地方，若無特殊條件影響魂魄，他們都會離開人間被吸進那里。

這也是黎墨沒有用噬魂法吞食魂魄的原因。

這個世界有靈修，誰知道有沒有掌管陰陽輪回的大佬呢？在不了解陰陽體系前，他都不打算噬普通人的魂魄。

除非，他有掀桌子的能力，才可以肆無忌憚。

隨著他步入內城，眼前所見逐漸干凈齊整起來，有石橋雕花獅子蹲欄，有檐角飛脊風鈴叮當，地上鋪著青色的石板，路邊的商鋪掛著各有特色的招牌。

抬眼向前更是能看到一座不知有多少層的高塔矗立在遠方，觀其形制，像是佛塔。

黎墨記起來了，胡三在給他介紹綏陽縣時，曾提到過內城里有一間八寶寺，是秦州第一大寺雁門寺的分寺。

八寶寺名下有著許多田產和其他產業，寺內養著一百八十僧兵，雖無宗師，但內練武師倒是有兩個，外練更是數十，乃城內除去縣衙外的最大勢力。

黃石曾通過埋在縣內的暗線和八寶寺達成了協議，只要和尚們關起門來禮佛，不過問城防，那么等到他破城，便不會為難他們。

和尚們也確實這樣做了，他們只是象征性地給城防軍捐了一點米糧，沒有派一人參與城防。

王崗曾為此勸過叔父王銘讓他授權給自己以戰時律法抄了八寶寺，但被這位縣尊拒絕了。

王銘當初能坐穩縣尊位子和尚們也是出了力的，自然有把柄被握在他們手中，因此不敢動彈。

再說了，他也相信以自家侄子宗師級的武功，城外山頭的匪眾根本打不進來。

因此搶佛祖家香灰的提議最終作罷。

“和尚們肯定有著上等的武學功法，就算沒有宗師篇，也值得一觀了。”

“去看看。”

黎墨敲定了主意，為自己的進城行動找了個方向，隨即走向八寶寺。

黃石答應不動八寶寺，黎墨可沒答應。

雖然他此時也算秀水寨一員，但這種承諾可束縛不了他。

而且單說黃石，他守不守之前的承諾還是個未知數。

山匪們不是講究人，黃石也不是，能被謝家派出來打前哨的怎么可能是通俗意義上的好人？

只要利益夠，殺恩人也不會手軟。

藍星歷史上的曹阿瞞殺了恩人，照樣被稱為梟雄。

人們慣常喜歡以成敗論英雄，至于過程，誰在乎？

有佛塔指引，黎墨很快找到了八寶寺的位置，他沿著刷有朱漆的院墻一路走，來到了寺門前。

鑲著銅釘銅環的朱紅寺門前擠著一堆儀容華貴的人，他們命令手下的心腹家丁奴仆不停地叫門，企圖讓寺內僧眾開門放他們進去。

為此不惜以珠寶金銀及產業作為代價。

恐怕他們也是從某個渠道知道了黃石承諾不為難和尚們的承諾，這才想要前來避難。

然而大門始終沒有一點要打開的跡象。

和尚們也是聰明的，在亂世自保都是問題，哪還有佛心普度眾生？

在這時候，縱是修了大乘法的，不免也入了小乘之門。

世間是個大苦海，和尚的船，也只載得自己罷了。

眼看大門不開，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爺們氣得跳腳，女眷們更是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副讓人忍不住心疼的樣子。

再這么鬧下去，恐怕秀水寨的人，很快就要來了。

黎墨搖了搖頭，改變了主意，直接縱身一躍，自墻上翻了過去。

他準備先抓個舌頭再直接去尋武學功法。

干脆，利落。

誰擋，就送誰去侍奉佛祖，圓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