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呼作響,從窗戶縫不停地透進絲絲冷氣,與空調吹出的暖氣結合,落成了一粒粒小小的水珠,凝結在玻璃表面。窗戶的外面,已經結了一片冰花,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得異常精美復雜。
不得不佩服高原上牦牛,三三兩兩或站或臥,就呆著風雪中。沒有太多像人一樣顫抖的表情,只有掛著冰霜的厚厚絨毛隨風飄動,和從鼻孔不時噴出的熱氣。
牦牛和黃牛一樣,總是這么淡定。
“你知道嗎?牛很通人性的,去屠宰場的時候,所有動物都是雞飛狗跳的,就牛不是。你像狗,叫得再兇,只要拉到屠宰場,根本不用動刀子,立馬夾著尾巴開始抖。還有豬,你見過殺豬的沒有,就它叫的最兇,所以為啥有時候形容說像殺豬一樣。但牛不是,一牽到屠宰場,啥都不用做,它都知道干什么了,也不叫也不跑,就站那一個勁地流眼淚。”
“流眼淚?”
“嗯,就看著你,可安靜了,一動不動地流眼淚,也不反抗。它知道它的命到頭了,反抗也沒用。”
“好可憐啊,人真的很殘忍。”女人就是多愁善感。
“那你還吃,還津津有味。”
“……”秋澄一時語塞。像其他女人一樣,說不出話的時候,狠狠瞪了一眼讓她尷尬的對象。
“哈哈,”陳然不以為忤,繼續說道:“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那你還說!”秋澄對陳然的這種行為表示極其生氣。
“說說而已。”陳然很無所謂的解釋,“你像這邊,藏族的是不吃野生動物的,魚也不吃。”
“為什么不吃魚啊?這邊少嗎?”
“不少,你像雅魯藏布江里怎么可能沒魚,羊湖和瑪旁雍錯也都是有魚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水鳥啊。他們不吃魚,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殺生。他們不都信佛教嘛,認為眾生平等。殺一頭牛,可以讓很多人吃飽,而殺一條魚,可能一個人都吃不飽。如果為了吃飽,將殺更多的魚。一條魚和一頭牛一樣,都是一個生命。吃牛,可以減少殺生的數量,減少此生的罪孽。另外一個說法,是因為水葬。當地不是流行水葬嘛,就是人死了,直接丟到河里喂魚。”
“他們不火化嗎?或者埋到地里,這邊地這么多?”
對于北方人來說,土葬是最常見的喪葬形式。小時候,秋澄經常在田地里能看到一個又一個隆起的墳塋,有一些大家族的墳地都要占很大一片地方。后來,國家推行火葬,不過很多農村還是在火化以后,按照土葬的方式再埋到地里,隆起一個小小的墳包。
“XZ以前也有土葬,不過很少,你像山南,都還有藏王墓。他們大部分還是天葬、水葬。”
“誒,天葬你去看過嗎?”秋澄早就知道雪區的這種喪葬方式,充滿了神秘與血腥,既好奇又恐懼。
“沒有,這邊不讓看。我去看過天葬臺,還是沒人的時候看的。聽說四川色達那兒的天葬臺可以看,不過也是隔二三百米吧。那曲比如那邊,有一面墻,其實現在都算屋子了,整面整面的骷髏頭,看著可震撼了。要是有時間,咱們也去看看。”
“不去,我可不看。”秋澄搖著腦袋,想想就覺得可怕。
“那怕什么,骷髏頭有什么好怕的,有些都幾百年了,風化得估計一碰就碎。”
“也不去,我害怕。”
“不去就不去唄。不過水葬臺可以去看看,我有一次去羊湖的路上還看到了,就一個小平臺,在水邊。當時是有人去世了,然后親戚朋友就圍繞在一圈,紀念紀念,燒燒香啥的。尸體就用白布裹著,等祈禱完了,直接扔水里。”
“我還是不要去看了,要是碰到有這樣的,害怕。”
“好吧,我覺得真死了也沒啥啊。我以前見過一次惡心的,就是小時候,我們經常去我們村邊的小河里玩。有一次,看到了一個東西,用那種小被子裹著,直接丟在河里。我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死嬰。那時候夏天,還有蛆從眼睛洞里鉆來鉆去……”
“別說了,真惡心!”秋澄伸手捂住了陳然還要繼續說下去的嘴巴。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給你說點好玩的。”陳然惡趣味十足地看著秋澄,心里卻偷偷地笑。
“你還是別說了,好好開車吧。”秋澄一點兒都不放心,不知道陳然會再扯出什么惡心的內容。
“好吧。”說著話的功夫,車穿過了風雪,露出了前面還是有些陰暗的天空。
陳然指著不遠的山邊,說道:“看,藏野驢,好多啊。”
不知為什么,陳然和秋澄每次看到藏野驢都有風雪伴隨。上一次是風雪之前,這一次是風雪之后。
只是這次的風雪之后,并沒有上一次的驚艷,天空依舊飄著大片大片的烏云,似乎隨時都會化成雨雪。
按說上午的陽光應該很有朝氣才對,雖然閃爍著白光,卻像傍晚一樣無精打采,既沒有亮度,也沒有熱度。
不過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動物覓食。驕陽烈日會讓所有的生物,植物包括動物都無精打采,懶洋洋地湊合過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天。
今天的道路兩旁出現了很多群的藏野驢,因為它們相隔得很遠,明顯是不同的群落。不過自然草原的極大豐富,不需要它們采取激烈的手段進行食物競爭,所以都互不打擾,各自在一片區域內專注的吃草。當然,這也說明了,這些家伙應該沒有固定的領地。
雖然內地已經快要立夏,這里明顯連春天都不算,動物們都還不到發情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的騷亂和不安。
誰也說不清XZ的野生動物到底是傻,還是充滿靈性。
有幾只藏野驢膽子很大的就在路邊吃草,聽到陳然他們車輛的聲音,停下了嘴上的動作,一臉單純地望著。
而陳然盡管見過多次藏野驢,但明顯還不熟悉這些家伙的習性,緩慢地開著車,讓秋澄透過窗戶拍照。
突然,一頭藏野驢沿著道路的方向開始奔跑起來,還不時地回頭看看車輛,不知道什么意思。
陳然以為它要穿過公路,便踩住了剎車,結果這頭家伙也停下了腳步。陳然便緩緩地往前開,藏野驢等車離它三五米的時候,又是一個發力,往前跑了一截。
難道要賽跑不成?
這倒激起了陳然和秋澄的好奇心,稍微加了點油門,追了過去。那藏野驢也是不等車與自己平行,便繼續往前跑,甚至跟著車速的提升,而越跑越快。
秋澄一邊有趣地呼喊著,一邊探出半個身子,舉著相機,錄起視頻來。
奔跑中的藏野驢明顯要比家養的驢子要高大、健壯、威猛、瀟灑,四蹄有節律地踏過青草和碎石塊,脖頸始終高昂著,讓灰褐色的鬃毛隨風飄動。如果不是臉上奇怪的表情,倒很有野馬的氣勢。
不過,陳然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不知道該如何控制車速,好多維持一會兒這樣的場面。生怕跑得太快,錯失了秋澄錄像的角度,一直控制得較慢。
藏野驢“噦噦”叫了一聲,似是得意,似是鄙視,竟然從馬路上橫穿了過去,跑到了另外一邊的草原上,繼續開始它的奔襲之旅。
這樣大膽的行動把陳然嚇了一跳,趕緊踩了一下剎車,內心還沒平復下來,那頭自大的驢子竟跑向了草原深處,再也不看這個“手下敗將”。
“怎么回事?”秋澄差點把相機從窗戶磕出去,兀自沒反應過來。
“不知道。”陳然有些哭笑不得,“可能覺得跟咱們比賽沒意思吧。”
“剛才把我嚇了一跳,差點撞著它。”秋澄拍著胸口,心有余悸。
“我也是,下次再碰到這樣的得注意點,萬一撞死就事大了。”
“要是撞死會怎么樣?”
“不知道,藏野驢好像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吧,要撞死了,估計咱倆就完蛋了。”
“那咱們以后還是躲遠點,等它們走了再開。”
“嗯,就是。去年十一月的時候,我們從林芝回LS,走米拉山口,就碰到了一大群巖羊攔路。至少有百十只吧,大大小小都有,就站在公路上曬太陽。我們按喇叭都不待理的。估計是有一只小羊被嚇住了,它媽也不知道它爸,還撞我們的車。”
“啊,這么膽大啊。”
“是啊,我們都沒敢下車,后來看,車前保險杠都撞了可大一個坑。”
“那誰讓你們按喇叭的,不虧,要是羊腦袋撞破了,你們還得賠呢。”
“賠什么?它又不是保護動物,長得跟一般羊沒啥區別。上次是太多了,要不然就抓一只。”
“你可拉倒吧,巖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秋澄翻看著手機,“XZ的野生動物好像都是保護動物。”
“土撥鼠肯定不是!”陳然看到了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家伙,在草原上探出小小的腦袋。
“藏野驢、藏原羚,”秋澄看著窗戶外成群的動物挨著指認,這邊沒有一只家養的牦牛或者綿羊,“為什么還沒有藏羚羊?”
“呃……”陳然也說不清,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阿里都轉了一大圈了,難道阿里沒有藏羚羊嗎?不應該啊。想了想,只好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到那曲肯定能看到。”
“要是看不到,你就下車去草地上當藏羚羊吧!”秋澄對陳然的敷衍很不滿意。
“放心吧,小姐姐,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陳然又開始嬉皮笑臉,秋澄習以為常地沒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