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別塵睜開眼睛的時候，周身是一片雪。

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順著他的眼睛留下來，像眼淚。

坐在一旁的小團子摟著個大暖爐，小臉凍的通紅，整個人都縮在了毛茸茸的披風里，可愛極了。

他哆哆嗦嗦道：“你不要亂動，你受傷了，我讓人去叫大夫了。”

小皇帝眼睫毛長長的，沾著一點水霧氣。

左云起就跟著這個小孩子走了，

那錦綢玉緞的女人說，你好有才能，有你在我內朝，定能再長活甚至一百年。

左別塵不想廢話，養(yǎng)好了傷就想走。

你是龍，是不是？

女人在他身后說道，我不單單知道你是龍，我還知道你肖想我兒。只要你將氣運借給我朝，我便將我兒嫁與你，如何？

左別塵道，龍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隨意調動氣運會遭天譴，買賣不來。

那女人沒有說任何話，請他喝了一杯茶。

茶中有其他東西。

左別塵知道，但是第二日就會走了，他還怕什么？

可就是這一杯茶，將左別塵所有的計劃全部推翻了。

一夜之間，翻云覆雨。左別塵清醒過來時，只看到一身血污的小皇帝。

小皇帝嗓子哭啞了，咳出血沫，只剩一口氣。團在他懷里瑟瑟發(fā)抖，想要逃走卻又無力去動。

太后等在門口，朝他道：“左相，接旨吧。”

左別塵留在內朝了。

不得不說，內朝的朝綱著實混亂，太后雖說垂簾聽政，確只是任由著愛寵胡來。小皇帝有心將朝綱帶回正軌，卻勢單力薄，根本斗不過勢力強大的太后。

左別塵沒打算去掰直朝綱，也不過是同一片護心龍鱗換了內朝一百年的氣運。

他的滿眼滿心，全在小皇帝身上。

太后說，一百年，一百年就夠了……

她對內朝早已是信心盡失。只求內朝亡國國君不是他們。至少那樣，歷史傳記中的評價還要好一些。

可真的就是這樣嗎？

子民哀聲怨道，邊疆混亂，每一年都會有天譴在內朝國土爆發(fā)，早已是民不聊生。人們對這些皇帝的評價，也不過是那些傳記中對亡國君的評價。

太后此舉，不過是自欺欺人。

小皇帝總是待在御書房，除了固定的日子去相府，其他時間幾乎總是和太后對著干的。

太后常常訓斥他做無用功，可不知道這小少年究竟有多大的志向。

他不但想讓內朝多活一百年，他還想再多繁榮一些，家國安定，每一個人都能吃飽穿暖……

“好辦，”太后倒在一群愛寵之中，抹著鮮紅色蔻的指甲剝開葡萄，放在嘴中，緩緩開口，語氣夏促，“去求你那夫君，一片龍鱗便是一百年氣運呢……”

二人就這么對峙著，任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對母子。

她見小皇帝還杵在那里，嗤笑一聲，從溫柔鄉(xiāng)中爬起來，冰冷的手指頭掐住小皇帝的下巴，道：“你是什么東西，你能救的了內朝嗎？嗯？還不是哀家苦苦支撐？”

“苦苦支撐？”小皇帝終于說話了，聲音啞的不像話，卻又堅定有力，“可真‘苦’啊?！?/p>

換誰也能嗅到其中的火藥味，在場的人們嚇得紛紛跪了下去。便聽到太后尖叫道：“滾出去——”

混亂間，小皇帝被推了一把，整個人跌倒在地，猝不及防吐了一口血。

太后的尖叫突然又停止了。

小皇帝擦了一把嘴角，面無表情爬起來，往外走去。

“我兒……”太后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小皇帝的后背，“來御醫(yī)！我兒要死了！我兒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嘻嘻笑了起來，道：“內朝要完了……”

能利用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被她利用完了，皇帝一死，左別塵也不會留下。

——內朝要死了。她也要死了。她不想就這樣死……

幾乎只在一天時間，整個內朝瞬間土崩瓦解。人們似乎看到帝都泛起白光，泛著紫光的閃電將皇宮劈碎了。從里面似乎飛出來一條白龍。

人們說，白龍都要走了，內朝要徹底完了。

小皇帝，不。林臨似乎睡了一場大覺，夢里沒有厭煩的母后和那些惡心的男寵，也沒有七嘴八舌的大臣們。他夢見那年大雪的時候，他被雪凍著，撿回了一個左別塵。

左別塵溫柔款款，盡管林臨仍然厭惡這個人。他把自己折辱，甚至合著太后將他監(jiān)禁起來。

左別塵面無表情的掀起他的紅蓋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吻我?！?/p>

但是他現(xiàn)在應該死了吧，那么就不用管太后說的了，一手甩開左別塵的手，道：“我不?！?/p>

換作往日，左別塵早該霸王硬上弓了，可這一次卻并沒有。

林臨看見左別塵松開掐著他脖子的手，他竟然眼眶微微紅了。

左別塵道：“你自由了。”

左別塵道：“下一輩子，不要在皇家了，不是什么好地方?！?/p>

林臨看到左別塵掀起袍子下擺，單膝跪地，吻了吻他的手背。

左別塵道：“陛下，再見?！?/p>

林臨試探的往后走了兩步，見他沒有反應，便欣喜若狂的跑走了。他走過一個小門，便看到一旁的大石上刻著“往生界”。

一位系著圍裙的姑娘遞給他一碗湯，湯水有一些發(fā)苦，飲下去便是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知道往前走。

“且慢，”那位姑娘喚住他，“你還記得左別塵嗎？”

左別塵。

他茫然搖搖頭。

畢竟孟婆湯，一喝便忘光世事無常。重來一回，卻也只是肝腸寸斷。輪輪回回，只一碗孟婆湯能斷的了。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在飲下這碗孟婆湯時，便不再回頭，也沒有意義了。

孟婆姑娘還坐在那里派湯，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左別塵，緩緩道：“念想已斷，我地界可容不下您等大神，沒了一半靈力可不是好受的?！?/p>

左別塵面容慘白，站在那里。

那日天譴將皇宮劈碎，小皇帝魂魄直接被劈成了無數(shù)。左別塵廢了一半靈力才湊全魂魄，將他送來往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孟婆姑娘拉著長音，卻沒有將此話說全，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左別塵。

可惜沒有直教人生死相許。

小皇帝沒有生死相許，他對左別塵，除了恐懼只怕沒有其他的了。

左別塵閉上眼睛，倒在了一地白雪中，緩緩融進世間。

——他等那個人，再一次將他撿回去。

如果可以。

人界一夜之間便陷入混亂，無數(shù)的鬼賊闖入內朝，燒殺搶掠，將整個內朝領土奪占成了自己的領地。

不服的一些人便被殺了頭，掛在城門上成了肉干，一些婦女重新成了鬼賊的婆娘。

只在彈指之間，世界便換了面容。

宋元序亦沒有好過，一夜頭痛欲裂。

沒人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老李頭只站在門口看著宋元序，卻是一動不動。

一位仙子走過來，看了老李頭一眼，道：“不進去？”

“進去做什么，”老李頭皮笑肉不笑道，“他本就不應當活下來。”

那把含玉在他手中，只是一把廢鐵。但神兵認主，除非主人死亡，誰能把這把劍帶走呢？

仙子冷笑道：“可真有你……這是心魔入體？”

老李頭不置可否。

可只在這么沉默一瞬，二人便看到宋元序額頭冒出一根銀白色的靈絲，在半空中成了一個人形。

那個人形緩緩俯下身，撫摸著宋元序的臉，若有若無的聲音：“你想什么？”

宋元序痛苦道：“我想回家……”

那位仙子不清楚宋元序所說的“回家”是什么，只嗤笑一聲，道：“多大的男人了，還回家……”

可她并沒有看到如愿以償?shù)那樾?，她只看到那個疑似“心魔”的東西扭過頭，模模糊糊的五官似乎朝他二人笑了一下。

隨即宋元序周圍瞬間暴起一陣靈流，將他二人生生逼退了。

“這是什么心魔……怎么是這個樣子？”仙子約莫沒見過這么奇怪的心魔，猙獰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天帝，你怎么搞的？”

老李頭表情卻沒有太大波動，甚至有一些笑意。

仙子看他笑的莫名其妙，只覺腳下一陣涼意升起，默默往一旁挪了挪，道：“我看這心魔絲毫沒有要入體的征兆……這算心魔？”

心魔不都應該是戾氣橫生，厭惡世界的嗎？誰知道這心魔竟然還護起主來了？

老李頭竟然有一些高深莫測的看向那位仙子，道：“你看方才那個心魔的樣子，像誰？”

那臉糊得像個馬賽克，哪怕有那么一瞬能看清其中樣貌，可突然讓她回想，哪里能想的起來？

仙子惡聲惡氣道：“我怎么知道？”

可此話剛剛出口，她突然表情一僵，道：“是，是……”

老李頭點點頭。

仙子眼睛睜得更大了，指了指屋中的宋元序，一臉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