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序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自己被人用手掰著下顎，強行往嘴巴里灌什么東西。

他聽見有人說：“喝下去……”

聲音溫柔的不像話，似乎還帶了一些哭腔。

可是有點苦。

宋元序特討厭苦的東西，他扭過頭，把藥吐了出來。

聲音還在繼續，帶著顫抖和乞求：“求你——”

宋元序想說“你給我吃甜的我就給你吃苦的”，誰知剛剛微微張開了一下嘴巴，一股血腥味便順著喉嚨涌上來了，控制不住的溢出嘴角，滴滴答答掉在了衣襟上。

他感覺到有人抱著他，特別緊，那個人的身軀在顫抖。

他大腦一片空白，想了好久都沒有想起這是誰。

他腦海里突然開出一朵小花來，紅色的花瓣，在他的腦海里生根發芽開花，然后緩緩的枯萎。花種子落了一地，在他的心尖兒上開出了一片花海。

他記得好像有個人，握著他的手說我想娶你。

大老爺們——

誰娶誰？

宋元序腦袋疼。

他道：“岱華……”

有一只手顫抖著握著他，那個人說：“我在。”

宋元序有一點滿意了，又睡著了。

宋元序腳下一空，隨即便摔了下去，下巴磕在草地上，沾了一片泥土。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他頭頂傳過來：“阿序，你沒有事吧？”

宋元序抬起頭，便看見一個白玉丸子，腦袋兩邊扎著兩團黑色的小丸子，琉璃小墜子的發釵別在她腦袋上，讓這玉娃娃更加精致了。

雖然還沒有長開，可僅僅是透過這張臉，他便看透了這女孩長大之后的模樣。

一定會很漂亮——

宋元序從地上撲騰起來，愣了半秒道：“姐姐？”

聲音一出口，他也愣住了。

也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清脆干凈，像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孩子。

——事實上，他就是一個小孩子了。這是屬于真正的宋元序的童年，他沒有參與過的童年。

宋元序有點可笑。

先是穿書了，然后他又在這本書里重生，成了小時候的宋元序。

系統這是嫌他死的太早，讓他重生道更早的起點再接再厲嗎？

那他是不是該感謝一下系統。

——個屁。

讓他感謝這狗屁系統，下輩子吧。

宋元序當然不知道這個哪個劇情——這個角色又不是主角，作者不會特意用大量筆墨去寫一個沒有用的角色的。

通過宋蘭時所述，便知道此處是角色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他眼前這一大片花花草草是他家的小花圃，走了許久才看到一大片連串的宅子是他家的偏府。

宋元序表情扭曲了——他才不會承認這是嫉妒的原因。

有句話說得好，“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身為苦逼上班族的宋元序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和他同名同姓的角色這么有錢。

宋蘭時抱著一大捧花蹦上臺階，遞給迎上來的乳母，交代她插到屋中的花瓶里，便拉著宋元序往里屋跑去了。

“娘親！”宋蘭時雙眼有一些發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有一些閃亮，全然沒有宋元序見到時的低沉。

宋元序見宋蘭時掀起那一連串的透明玉珠簾子，自己也跑上去幫忙。

簾子緩緩掀開了，宋元序看見屋中安靜坐著的一個女人。

不過是二十來歲左右，一身貴夫人裝扮雍容華貴，嘴巴上的紅色將她襯得更加妖艷。正撐著下巴倚在美人榻上看書，看到宋蘭時宋元序二人，這才將書頁合上，朝他們道：“回來了？”

看清楚正臉，宋元序更加暗暗驚道：好漂亮……

宋蘭時乖巧答道：“娘親想阿時了沒有啊？”

女人嗤笑一聲，捏了捏宋蘭時的鼻子，笑道：“才不想你，一身草葉子！”

宋蘭時便大笑：“娘親騙人！口是心非！”

宋元序看著她娘倆互動，竟然有一些羨慕。

他的父母——

從來不這么對他。

他在十歲便離開父母身邊了，除了每個月固定的生活費，宋元序便對父母沒有太多的印象了。

他的父母或許是一個合格的父母，可那只是在物質方面。宋元序真真正正看清楚父親的樣子，是在那個葬禮上。

母親不哭不鬧，棺材前一跪就是好幾天，宋元序去拉她，卻怎么也拉不動。挺壯的一個女人，活生生痩脫了形兒。父親離開沒有多久，母親也走了。

宋元序常常在心底質問他們：你真的當我是兒子嗎？

你們怎么舍得——

“阿序！”宋蘭時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拽了回來。他看見那個女娃娃窩在母親懷里，朝他招手：“快過來，娘親給咱們講故事！”

宋元序怔怔道：“娘親……”

那女人伸手抱住他，女人的香味鉆進他的鼻孔，把他溫柔的包裹起來，像襁褓一樣。

宋蘭時不喜歡聽娘親講的綠林一百零八好漢，鬧著要聽牛郎織女。可偏偏娘親講的入迷，自己也只好作罷，靠著宋元序睡著了。

娘親拿著書卷，隨手將被褥蓋在他二人身上，回過頭突然發現宋元序沒有睡著。

“你竟然沒有睡著？”娘親刮刮他的鼻子，“你怎么不睡了，往常睡得最香的就是你。”

宋元序抱住她。

暖和的。活的。

就像是長久的緊張突然松懈了一般，宋元序靠在他這個娘親懷里，睡著了。

女性的身軀是溫暖的，他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軟香溫玉”。不像有些人，硬邦邦的。

——誰？

宋元序撓了撓頭，翻了個身，繼續睡覺了。

他的父親，他的這里的父親，是一位退居田園的將軍。而母親也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一位女將軍，二人在戰場上留下佳話，回來之后便隱居了。結婚了生了一對兒女，過的是神仙日子。

這就說通了，他家這一大片地方怎么來了——皇帝賜的。

宋家在這一片做的大買賣，掙的黃金夠用一百年了。宋老爺不是什么惡人，遇到有一些離散逃難的人們也就救濟了，愿意留在宋家，便留下來，不愿意留著的，可以領了錢走人。

宋元序體會了一把闊少爺的生活，每天便是玩玩玩，身邊的姐姐也在，她拉著自己去學宮，聽先生講課，閑下來便去那一片花園去玩耍。

宋元序玩的不亦樂乎，快忘了系統在哪里了。

于是有一天，消失了很久的系統“滴滴”了一聲，如幽靈般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突兀的響起：【檢測到角色接近，系統激活，請貴方準備接受任務——】

宋元序想罵娘了。

但是罵系統也沒辦法，畢竟系統只有一個爹——程序猿。

而程序猿又是他的同行，罵來罵去也不過是過個嘴皮子的癮。

宋元序跟著姐姐在除夕的鬧市中跑來跑去，手里舉著一根糖葫蘆，順便敲了敲系統，問道：“角色在哪里？”

系統道：【隨緣】

這個聲音嘶啞平靜，就像是機器發出來的聲音。宋元序有一點驚喜：“系統，你不人性了？”

系統道：【不明白貴方所說的意思】

宋元序暗暗竊喜，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竊喜：我回到了過去，系統居然也退化了！

宋元序又問道：“主角有金手指嗎？”

系統答道：【不明白貴方所說的意思】

宋元序發現雖然系統退化了，可仍然沒有金手指，好難受。

于是這十歲的小孩兒撅著嘴巴，惡狠狠的咬了一口糖葫蘆，憤憤往前走去。

然而他不知不覺中，不知道自己已經跟丟了宋蘭時。

一片人流逐漸變多，宋元序的糖葫蘆被人擠掉了——或許是被人拿走的，總之是掉了。宋元序這才發現姐姐也不見了。

“姐姐？”宋元序道。

周圍的人們都看著他。

宋家的小少爺誰不認識？但總是有一些人想要走一些捷徑去掙錢。

宋元序站在原地看了看周圍，以他成年人的腦袋想問題。

——這個時候走丟了應該怎么辦？

找警察，報電話號碼。

古代有警察嗎？有電話嗎？

都沒有。

這里是古代，是修仙世界，他是不是應該寫一個追蹤符去找姐姐？

問題是他現在沒有靈力就是一個小屁孩。

所以他要怎么辦？

宋元序這個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身為活了二十多年的成年人，理科男，好像還真不知道在古代走丟了該怎么辦。

正這么想著，宋元序胳膊一緊，被人抱起來了。

抱著他的是一個滿臉膿痘的老頭兒，扮作慈祥模樣道：“小少爺，可算找著您了！”

宋元序：“我不認識你。”

他的確不認識這位老人，而且他不怎么碰別人，除了管家與幾位乳母抱過，其他的人基本上不會碰他的——

因此宋元序以自己的腦袋瓜子想了想，覺得此人不是宋家的下人——總之不是個好人。

宋元序露出虎牙，道：“放我下來。”

老人混濁的眼珠子里閃過一點精光，嘿嘿笑道：“小少爺，老爺夫人和小小姐還等您呢，快走吧！”

宋元序道：“爹爹，娘親！”

老人面容一僵。

他面帶恭敬，將宋元序放在地上，兩膝一彎跪了下去：“宋老爺，宋夫人——”

不對啊。

他不是抓這個小少爺去換錢嗎？

剛好人不是來了嗎？

不就可以換錢了嗎？

老人面露兇狠，再也不怎么掩飾他的目的，站起來兇狠道：“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已經跑沒影了。

宋元序跑在亂七八糟的人群里，泥鰍一般鉆來鉆去，惹來不少人叫喊。

“誒呀這不是宋家那位小少爺嗎？快來大娘這邊，不要亂跑了。大娘給你糖吃……”

“小少爺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快來姐姐這里——”

宋元序不敢回頭，周圍的每一只手都像是能置他于死地的深淵，拉扯著他的神魂。

你知道什么叫做恐懼嗎？

宋元序體會到了。

哪怕他歷雷劫，他面對那個血修時，也不會恐懼。可偏偏就是這些平常的凡人，活不過一百歲的凡人——

能讓他恐懼。

每一個人都是不懷好意的模樣，帶著漆黑的面具，都在假笑——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將他抱了起來。

有一點微弱的香氣，柔和的爬進他的鼻子。

宋元序不知什么時候鼻尖紅了，應該是被風吹的，眼眶有一些發紅，眼睛有一點模糊，他看不清面前的人。

但是很漂亮。

是一個男人，可仍然配得上漂亮這兩字。

那個人看著他，笑道：“阿序？”

宋元序臉上一涼，留下來的眼淚一半結了冰。

宋蘭時帶著哭腔跑了過來：“阿序！”

那個人拿著一張手帕給他擦淚，始終是笑著的。

除夕的煙花爆竹緩緩炸開了，把宋元序的心臟炸出了一片豁口，從里面流出鮮血，帶著膿水和腐臭氣息，輕輕從他的肋骨爬過，把他整個人暖活了。

他看見一片煙花在天邊綻放，把整個世界染成了白色，把那個人的臉照的有一些模糊。

那個人繼續笑，對他道：“阿序？”

宋元序想說我不是。

可他有什么理由不是呢？

他不是宋元序，那誰是？

他被母親抱走了，回過頭再去看那個人，消失不見了。

一片的人群，沒有一個人是那個人。

宋元序站住腳：誰？

誰知道呢。

宋元序敲了敲系統：“系統，你說的角色呢？”

系統道：【貴方任務已完成，請等待下一個任務】

宋元序：“啊？”

剛才那個人——

是角色？

《煙霞志》的角色？

他怎么不知道。

娘親仍然面容凝重，將他抱回宋府后，問了他一句匪夷所思的話：“阿序，你認得那個人？”

宋元序搖搖頭。

娘親又問：“他欺負你了？”

宋元序又搖搖頭。

娘親一只手摸上他的眉心，暗暗道：“沒有魔氣……”

宋元序歪著頭，不解的看著娘親，卻被娘親打發回屋中睡覺了。

乳母抱著他回去，有一些大驚小怪的長吁短嘆：“我那小少爺吶，你日后可要注意，千萬不要接觸那個人。”

宋元序問道：“誰？”

乳母哄孩子般：“就是那個白衣服的人。”

宋元序道：“為什么？”

乳母謹慎的看了看門口，為他掖好被子，搖了搖頭：“魔族的人，惹不起——”

宋元序想了想，覺得魔族也沒什么。

至于他為什么會得出這種結論，應該是因為一個人。

哪個人？

宋元序哪里知道。但是他覺得魔族不怎么害人，吃的肉也是正規的，經過官方審核的。

宋夫人坐在宋老爺面前，頗為糟心的捏了捏眉心。

宋老爺伸手附在夫人手上，柔聲道：“沒事的。”

宋夫人卻不怎么吃他這套，怒道：“都找上門了！”

宋老爺嘆了口氣：“當年與魔族征戰之時，便應當想到報應。”

宋夫人攥緊袖子，閉上眼睛。

當年征戰沙場，她與夫君二人撐起半邊國土，殺害了多少魔族的人。

報應來了——

那個白衣服的人，應當是魔族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