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沒來得及見那位被趙令儀派過來送信兒的小弟子,便被嘆逍遙布下了結界。
那個小弟子整個人拍在了結界上,鼻血都撞出來了,疼得冒眼淚。
他來晚了。
杜旭靈當了很多年的煊和宮掌門,可卻是第一次見嘆逍遙如此。
“師兄……”杜旭靈看著面前這位,差點拔劍出鞘了,他謹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緩緩道,“你先冷靜……”
嘆逍遙咬牙切齒道:“杜旭靈,你可真會——”
又是一個非禮勿視的場景。
致于另一邊,趙令儀離開那個屋子后便聽到另一處有人叫喊。匆匆趕過去便看到一大片人群躲在了一個角落,緊緊擁擠著,可誰也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坐在中間的老人已經斷了氣,身上的道袍破破爛爛,拂塵已經斷成了兩截,他僵硬的低著頭,保持著一個打坐的姿勢。
人群還在瑟瑟發抖。有一個人朝趙令儀道:“別過去……別過去!這牛鼻子老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趙令儀心道:本是同根生。
于是她向前走了兩步,卻突然發現老道士身上竟然有一層薄薄的結界,一股微弱的靈氣在他后背上寫著六個字:身死,燒尸,勿留。
六個字歪歪扭扭,被靈力留在衣服上。沒有修煉心法的人是看不到的。可那些凡人仍然畏懼他。
趙令儀很想了解一下這位老道士究竟經歷了什么,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當務之急還是先將他帶出去,遵照遺愿燒毀尸首再做了解。
于是這位老道士便被趙令儀指揮一些小師弟帶出去了。
她沒有去觀看那場表演,而是去了藏書閣。她不知道這老道士身上的靈氣究竟是怎么來的——凡人不應當沒有靈氣嗎?
這位老道士可能是哪家仙門的弟子?也不可能。
但凡是進入仙門修習個半個月之人,都不會是這樣。
以及他的遺愿:燒尸。
趙令儀注意到他額角的一片深灰色的花紋,很突兀的在他那張枯竭的老臉上。這讓趙令儀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決定去藏書閣找找看。
聽掌門說,魔族族主孟岱華在找“長生蠱”。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該物品,但趙令儀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位老道長與“長生蠱”有所關聯。
與此同時,她與一位小弟子擦身而過。
那名弟子低著頭,背著一把裹滿玉綢的劍匆匆走過。
趙令儀撇了他一眼,心道:這劍這么金貴,非要用玉綢裹著?上好的料子。
下一秒,腦中便瞬間靈光一閃,趙令儀轉過身喊道:“站住!”
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趙令儀耳朵瘋狂尖鳴,心臟即將躍出喉嚨一般,她飛快放出靈識,卻沒有收到一絲不一樣的靈力。
——那個人憑空消失了。
趙令儀沒來得及再去尋找,便被一位師兄叫住了。
那位師兄名喚長林,平日里最會開玩笑的便是他。雖說最近事態緊急,整個人忙的脫了型,卻也常常與弟子們開玩笑去安慰他們。此時倒面露凝重,在趙令儀耳邊小聲道:“師妹,穿云師叔找你。”
穿云長老不怎么想待在人多的地方,況且此人脾氣暴躁,掌門也不會讓他留在后方救人。于是他便去了最擅長的地區。
——正是前方用來防止魔族一些人跑進人界鬧事,和魔族打架之處。
正巧的便是他受傷,回來找敏師叔拿東西,一眼便看到了弟子們打算火化的那位老道士的尸體。“嗯”了一聲,便往近處走了走。
“師父,當心!”跟著穿云長老回來的長林自然擔心尸體中有什么病毒,感染了師父便不好了。
“怕什么?”穿云長老大哼一聲,伸手掰起老道士的脖子。
隨即便看到破爛的道袍下的亂七八糟的花紋。
穿云長老也不含糊,直接在當場撕了老道士的衣服。便看到老人枯萎的尸體中,從心口出鉆出來的一連串花紋一直蔓延。上至額角,下至腳趾。
長林以為自己撞破了師父的什么特殊癖好,當即要撒腿跑路。誰知便聽到師父問那幾位弟子:“趙令儀呢?”
趙令儀暫時代替掌門負責后方,穿云長老找人自然是要找趙令儀了。
一位弟子道:“師姐應當去了藏書閣,我看見她往那邊去了……”
“長林,”穿云長老道,“把趙令儀請過來。”
長林見師父面色有變,自己也不會松懈,只道師父從那老道士身上應當是發現了什么。于是道一句“是”,當即御劍便飛了出去。
趙令儀匆匆趕到的時候,便看到穿云長老一個人站在那里。地上放著老道士。其他的弟子全被他送走了,沒有一個人留下。
她腳尖落地,站穩后便嗅到一絲絲略微有一些醇香的味道。
穿云長老問她:“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趙令儀疑道:“這位老道士——”
“老道士?”穿云長老懶洋洋的拿眼睛撇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道,“你應該也看到他腦袋上的花紋了。你老實說,你真的覺得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老道士?”
花紋是趙令儀真真切切看到的,她還沒有來得及去藏書閣查看那是什么,便被穿云長老叫了過來。經穿云長老如此一問,趙令儀更加好奇了。她問道:“那這位……老道士是什么?”
穿云長老道:“肉靈芝。”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長林突然道:“肉靈芝?”
趙令儀看了看那位老道士,又看了看穿云長老。確定他并沒有在開玩笑。
——師叔怎么會開玩笑!
趙令儀只在幼時,與師父敏長老一起在藥園中拔草時聽她提起過肉靈芝。
“多難得的藥材!”敏長老一臉感慨,“世上少見的好東西……肉靈芝可不是什么好捉的東西!”
幼時的趙令儀還問:“肉靈芝不是藥材嗎?怎么還難捉了?”
敏長老便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語重心長道:“肉靈芝可是凝結天地靈氣長出來的寶貝,活過一百年便能幻化人形,人形便是長了腿了,自然不好抓。若是再等個幾年,那便有了腦子,可就更抓不著了。”
趙令儀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聽敏長老繼續絮絮叨叨。
敏長老高深莫測道:“不過最好的是要是道行最高的,活了五百年的肉靈芝好……”
“那不就是人了嗎?”趙令儀問道,“吃人嗎?”
“肉靈芝是靈芝,哪怕是長出了血肉,也是草味兒。”敏長老道,“五百年的肉靈芝,到時會經歷一次天劫罷,那時便是捉住它的最好機會。一個活死人的樣子,意識還在,可動不了。若是放它走,又過了天劫,那便是個小半仙了,可若是被人捉住了,可就……嘿嘿。”
趙令儀見敏長老飛快一笑,繼續道:“五百年的肉靈芝,能活死人肉白骨,做個人形最不錯了,把意識剝離,便是個爐鼎了——到時入藥可就是大補。”
“怎么辯識肉靈芝呢?”小趙令儀被敏長老哄的心頭暗動,心想日后一定要捉個肉靈芝嘗嘗。
“嗯哼,”敏長老道,“到時,你便去看他身上有沒有一些花紋……”
趙令儀飛快剝回會議,朝穿云長老問道:“那此時怎么辦?”
面前的這個老道士便明顯是一個渡天劫的肉靈芝。
穿云長老緩緩道:“先不要聲張,讓它……先渡天劫吧。”
“是。”趙令儀與長林雙雙答道。
二人預備將這具肉靈芝拖到另一個地方,任由它自生自滅。卻不想天公不作美。肉靈芝抬了一半路,趙令儀便看到那個用玉綢包著的劍,以及其主人。
那個小師弟站在她與長林面前,拱手行禮道:“師兄,師姐,勞煩了。這具肉靈芝便交與我罷。”
長林問道:“你是哪個院的?”
小師弟維持著拱手的姿勢,沒有回答長林的問題。
趙令儀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長林,便看出雙方眼中的意思。
趙令儀:肉靈芝此事沒有向外聲張,他又怎么會知道?只怕是魔族派過來搶奪肉靈芝的。
長林:確實……師妹,待會兒打時小心一些,我看這小子包劍的玉綢不錯,應當是上好的料子。
趙令儀:……
趙令儀:打!
于是只到聽劍出鞘的聲音,趙令儀捏了一個法決,將肉靈芝扔進了結界中,隨即便與長林使出了雙劍合璧。
那個小少年卻仍然沒有動,只在劍尖打過來時抬起了腦袋。
長林笑道:“小朋友,還是不要這樣,至少要跑兩步是不是……”
聲音戛然而止。
趙令儀看見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跑?”小少年睫毛翕動,微微一笑,“你還不夠格。”
趙令儀聽見極其微弱的一聲“噗”,隨即她一邊臉上便濺上了一片溫暖的液體。
“師兄!”趙令儀叫喊道。
隨即一股大力猛地將她扔了出去,兩把劍落在她手邊。
那小少年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拿肉靈芝。
只見老道士的身體緩緩縮水,變成了手掌大小。小少年彎腰撿起,卻突然聽到身后劍割破狂風的聲音。
他嘴唇一抿,轉身伸手一氣呵成。
趙令儀劍尖割到了小少年的后背,將那把被玉綢裹著的劍挑了下來。
只見那把劍在半空中旋轉了半圈,玉綢散開了,劍露了出來。
看清楚其中的花紋,趙令儀瞳孔用力一縮。
趙令儀顫抖道:“含玉……?”
劍修心法中有一句話說,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想要將有主人的劍帶走,只能是主人死去。
趙令儀突然將劍指向那小少年,怒道:“我師兄呢?”
小少年無視了趙令儀氣急敗壞之模樣,面無表情的撿起掉在地上的玉綢,慢條斯理的將劍包裹起來。
“站住!”趙令儀怒道,“你殺了我師兄——”
小少年乖乖站住了,撇了她一眼,緩緩道:“我不殺你,是看在他面子上。”
趙令儀沒有讓步。
宋元序也死了?不然含玉怎么可能會在這個小孩子的手上。
可她看不出來這個小孩子究竟是不是魔族。他的眼睛是魔族特有的血紅色,可是他身上有靈力——
這里是一個偏僻的地方,沒有人會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長林變成了一攤血水,除了那把劍什么都不剩。而宋元序甚至也可能……
趙令儀道:“我師兄……宋元序呢?這把劍怎么在你手上?”
“什么劍?”小少年道,“我這把嗎?”
小少年轉過身,冷笑道:“宋元序的就是我的。”
隨即微風一過,人便不見了蹤影。
趙令儀渾身卸力,跌坐在了地上,手指用力扣緊了泥土。
——宋元序呢?死了?
就這么死了?
天帝為什么不通知一聲——
一定與那個小孩子有關……天帝與他有交易?
趙令儀面容蒼白,竟有一些不寒而栗。
小少年拿著肉靈芝走出去,便被一個穿著白袍的男子抱了起來。
他將肉靈芝遞給白袍男子,小聲道:“爹……”
白袍人卻沒有多說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轉身便消失不見了。
宋元序還是不太想適應那身新娘子服。
身為一個大男人,怎么能穿——
孟岱華可憐道:“道長……”
宋元序:“……”
好好好!穿穿穿!
要命!
宋元序不情不愿套了一層,便不想再穿了。那一套衣服繁復復雜。只是眼睛看著便能感受到其中有多厚。
孟岱華坐在一旁感慨:“確實有點厚了,不方便脫啊。”
宋元序立刻感謝衣服的厚度了。
其實說實話,宋元序一個大直男,確實還沒有適應那些所謂的彎彎繞繞的戀愛。更不要提日后二人坦誠相見……
宋元序腰間一緊,便被孟岱華抱住了。一只手不甚老實,捉緊他的腰帶。
孟岱華在他耳邊道:“道長,衣飾繁復,不妨我來幫你?”
宋元序早臉紅透了,他道:“你撒手……”
身后的人自然不會聽話了,他的手手輕輕捏著腰帶,又將宋元序辛辛苦苦弄好的腰帶解了下來。
宋元序氣結:“你——”
“道長,”孟岱華突然道,“我想……”
宋元序及時止損(?):“不,你不想。”
“我想。”孟岱華笑道,“道長,我能不能就地正法?”
“不能。”宋元序斬釘截鐵。
孟岱華道:“真的不能?”
宋元序一手拍向肩上的頭,笑道:“再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
孟岱華難耐道:“好。”
宋元序只覺腳下一空,便被人抱了起來。
孟岱華輕聲道:“等到那天……我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