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招影不愿意這樣，他覺得佐云子這么做，會把他慣壞的。

可是他好喜歡這個樣子的佐云子。

鬼修是什么樣子的？

符招影不知道，但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佐云子。

他聽說過“殺人不眨眼”，也聽說過“十步殺一人”。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平時冷靜理智的人，也會露出那副近乎瘋狂的模樣。

佐云子的眼珠被無邊鬼火染成了淺藍色，遠遠看去，仿佛一個沒有瞳孔的死尸。他的嘴角奇怪的勾了起來，手中的鞭子揮舞，倒刺將黃沙卷起，無數惡鬼哀嚎。

符招影以為自己來到了地獄。

站在最高處的鬼，叫佐云子。

他只不過是站著，睜著一雙眼睛，安靜的看著周遭萬物，便讓人心臟停頓了——

符招影突然想起佐云子的那雙手。

涼的要命。

是不是成為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佐云子失去的，真的只是一個發涼的體溫和一個肉身嗎？不可能。

他沒有心，愛不了人。

一片混亂之中，符招影腳腕突然一緊，低頭便看到一只白骨爪子從土中深處，緊緊抓著他的腳腕，用力往土中拖去。

不動如山的符招影：“……”

這位鬼兄，你拽不動我的。

只聽一陣輕風吹過，抓著他的那只白骨爪便成了一堆齏粉，混著黃沙飛遠了。

符招影聽見佐云子道：“不省心……”

事實證明，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此道理放在哪里都適用。周遭的惡鬼被佐云子徹底禍害完了，除了偶爾想起的嗚咽聲，他們二人方圓五百里不見任何惡鬼，看起來安全極了。

可是有一種直覺一直在提醒著符招影——這不是將這里變成一片荒漠的原因，還有更加可怕的在那里。

符招影的腳仿佛被黃沙吸住了，牢固不可動彈。他拽著佐云子道袖子，道：“佐哥哥……”

佐云子低著頭，一手扯開他那身混著血污與黃沙的破衣服給他包扎，道：“嗯？”

不過他沒有聽到符招影又說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巴動了動。

“你說什么？”佐云子道。

他看見符招影伸出手朝他撲了過來，突然把他抱住了。佐云子腳下不穩，跌在黃沙里。二人齊齊向另一邊滾去。

佐云子沒有去罵符招影，而是回頭看去，便看到他們二人原先在的地方凹了下去，沙坑形成一個野獸腳印的形狀，很快又被大風吹起黃沙掩埋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如他猜測——

龍身占了這半個荒漠，只在一呼一吸間，便能將天地變色。只在行動之間，便能將無數風云改變軌跡。

佐云子心臟瘋狂跳動了起來，他抬起頭，便看到一望無際的雪白龍鱗，在整個大漠之中極其亮眼。

符招影傷口又裂開了，他悶哼一聲，悄悄按住傷口。

佐云子沒有說話，悄無聲息放出了一道符咒。

只見那條白龍在荒漠中行走著，所行之處便生出河流，長出綠柳，一瞬間這片荒漠便成了繁華綠洲。

符招影驚道：“原來這里的水全給這條龍休眠用去了。”

佐云子沒有搭理他，看著那條白龍在一片綠柳中化為一個人形，心口長著兩顆龍鱗。

——兩顆？

龍族的護心龍鱗向來是三顆，這條龍怎么會只有兩顆。

佐云子費力盯著那張臉，覺得自己應當在什么時候見過此人。他仔仔細細回憶了一下往常見過的龍族，卻沒有什么收獲。

像是腦袋放空后又被人用力扔進了一些回憶，佐云子突然想起他剛剛跟著宋元序來到人界看鎮地時，那時還不是這么一片亂境。

那個王朝喚作“內朝”，似乎有一個叫什么左相之人——

佐云子突然被橫空冒出來的手掐住了脖子。

那張臉突然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臉的主人面無表情，緩緩道：“陛下在哪里？”

佐云子看見了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在白日之下透著一些寶石的光芒。

他認得這雙眼睛，也記得這個一面之緣的惡人。他記得此人似乎是有名字的，叫左別塵。

佐云子眼睛瞟了一眼符招影，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實在有點毀符招影心中的偉岸的形象，不過沒辦法，左別塵的一只爪子將他的神魂困住了。

身為鬼修的佐云子沒有呼吸的權利，他也不會被人掐死，但此時多少也有一些難受。

他面無表情道：“你害死的人，來找我一個毫無相關的人要？”

還有一句“要臉不要”被他咽了回去，因為他們兩個人加起來也干不掉左別塵，要小心因為一時逞能而葬送性命。

他不確定那個傳音符要什么時候才能送到宋元序手中，因此只能勉強拖住時間。

若是他一個人，隨便打都無所謂，甚至神魂俱消都無所謂，但符招影還不能——

為什么不能死？

佐云子說不清楚，但是反正符招影不能死。

符招影清楚聽到佐云子骨骼摩擦的聲音，腦中瘋狂運轉之時，也暗中將劍抽出半寸，左別塵當即便能察覺，視線輕輕往一旁撇了一眼。

佐云子心道：“這小兔崽子——是不是傻？！”

只在左別塵靈氣從掌中打向符招影時，落在一旁的青鱗長鞭突然蹦出一道白光，迅速飛向佐云子手中。

左別塵剛剛蘇醒過來，縱使靈力再怎么強大，頭腦也還沒有反應過來。佐云子悄悄堵了一把，他將手中長鞭勒緊了左別塵的喉嚨。

左別塵怒道：“找死——”

佐云子冷笑一聲，咒語當即從唇中飛出，將長鞭牢牢綁在了左別塵的脖頸。自己則借左別塵打來的靈力飛了出去，堪堪落在一堆黃沙之中，吞了幾口碎沙。

符招影混亂躲閃中，又跑了過來，去扶佐云子。

佐云子被這一系列騷操作驚呆了：“你是不是傻？！跑啊！不要命了！”

對方沒有回答他，難得的不說話了，只埋著頭將他扶起來，二人相互向遠處跑去。

佐云子留了一個心眼，每跑一段距離便留下了一道隱符，防止迷路。

畢竟此時這片沙漠已經有一部分因為左別塵的蘇醒成了一片高木林，林中樹葉遮天蔽日，很容易迷路。

二人一鼓作氣跑了許久，這才找到一片較為安全的隱蔽之地。

突然緩了一口氣，符招影這才察覺到肋骨處一陣疼痛，看去這才發現傷口又裂開了。

佐云子只得繼續給他包扎傷口，一邊頭疼道：“讓你逞強……不來這勞什子荒漠不就沒有今日的事情了。”

符招影道：“能集功德。”

佐云子頭疼道：“功德功德……功德是這么好掙的？若是這么好掙，那他媽我天天斬妖除魔，也不至于在天界混到這般田地。”

符招影問道：“天界很難混？”

佐云子道：“不然呢？——哦對，你這等小郎君最受那些仙娥心意了，當然不覺得難混……哼。”

他低著頭將繃帶系緊了，感受到對方身軀微小的抖了抖。

像是孩童的惡作劇成功了，佐云子勾了勾嘴角，心道：“整日除了撩撥仙娥就不干個正事……受傷也是活該。”

然后他聽到符招影道：“佐哥哥，你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