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對顧展鵬回家,誰最高興,那自然是顧奶奶。
本來這秋風一起,她就有咳嗽的毛病,這些天正上氣不接下氣,飯也吃不下,正躺在床上數蚊帳定的花紋玩。
只聽一把陌生的童音脆生生地叫喚著:“奶奶,奶奶。”
從遠到近,一直喊道自己床前。
人老了,就喜歡胡思亂想。
尤其是病了的老人。
顧奶奶的房間本來就黑,這陌生的聲音叫你,誰能不害怕。
而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更是多了幾分陰森。
顧奶奶嚇得身如篩子,抖個不停。
難道我就要命喪于此?
漫天神佛都求了一遍,顧奶奶就是不開腔應聲。
白小布站在床邊三步遠的位置不敢上前,轉身跑了出去。
邊跑邊說:“伯伯,奶奶睡著了,”
顧展鵬正和自己老爹說話,聽到了就笑道:“沒事,讓奶奶睡吧。”
“來,這是顧盼爺爺,小布也叫爺爺吧。”
別人不說,但是自家老子可不能瞞,趁著小布剛剛進去叫老娘,顧展鵬已經簡略說了他的來歷。
顧愛華把小布上下瞧了一遍,只覺他玉堂飽滿,眼神清明,耳垂極大,是個有福的孩子。必定否極泰來。
所以在小布怯生生地叫了聲爺爺的時候,他難得沒有擺嚴厲模樣,點著頭笑著應了。
“去玩吧,讓你伯母不用過來了,等奶奶起來了再去叫她。”
顧展鵬剛交代完,里間就傳出聲響:“誰說我睡著了。”
剛剛聽到顧展鵬的聲音,顧奶奶已經胸不悶,眼不花了,手腳麻利地坐起來,專門等老幺進來請自己。
誰料那小孩子說了自己睡著了,他居然連瞧都不進來瞧一眼。
還讓他老婆也別過來。
嘖嘖嘖,這去了城里幾天,老娘姓什么都不記得了。
一緊張,就沒繃住,直接就走出來了。
顧展鵬連忙迎上去:“媽,你醒了?”
“嗯。”
我壓根沒睡。
“回來啦?”
她緩過來了之后,又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尋了墻角的竹椅坐下。
她還氣著老幺呢,別以為他出門了我就不計較了,這回來了就要接著磨他。
顧展鵬對白小布揮手:“小布,去把你伯母叫過來,她不是買了東西給奶奶嗎?趕緊去。”
白小布哎地一聲,飛奔地向著前面的大伯家跑去。
顧奶奶目光追著白小布,問道:“這誰啊?”
老娘知道了,那等于全家知道了,雖然也沒什么好瞞的,但是顧盼說了,能不要用可憐的目光瞧小布,就盡量不要那樣。
人家小孩也是需要自尊心的,常年生活在那樣的目光下,擱誰誰不得心理陰影。
顧展鵬只呵呵地笑:“這是我們家的鄰居,跟著回來玩幾天,媽你別嚇著他啊。”
顧奶奶不高興了,我怎么就嚇著他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這城里來的小娃娃啊,那不金貴嗎?
要和老大家的說說,好好招待,別嚇著了人家。
林月季被小布叫過來了,手上提著兩個包裹,滿臉笑容地對著顧家倆老叫道:“爸、媽。”
顧愛華點點頭,繼續和顧展鵬說事。
顧奶奶笑著道:“哎,你回來了?吃粥了嗎?我去給你做飯。”
說著就要撐著竹椅靠背“艱難”地站起來。
林月季連忙拉住她:“不用,我吃過了,您別站起來。”
說著在她面前蹲下,摸著她的手細細地問,今天可好點,吃飯睡覺情況如何。
問得顧奶奶心中舒泰,這去了城里就是不一樣,七嬸性子都綿軟了,比以前那硬邦邦的好多了。
看看,同樣一件事,觀點不一樣,就會有不同的解讀,顧展鵬真是比竇娥還要冤。
林月季從其中一個袋子拿出一件毛衣,是她和顧盼親自去百貨公司買的,花了三百多塊錢呢,商標還在貼著。
一拿回來,林月季就想把商標給剪了,被顧盼攔住了,說著商標可不能丟了,老太太要拿去給村民傳閱呢。
當時她還不信,如今看到老太太一只手撫摸著那精致的花紋,另一只手捏著那牌子瞇著眼睛瞧。
還問道:“這寫著什么?”
林月季偷笑,學著顧盼的語氣道:“媽,這寫著價格呢,三百二十八塊。”
顧奶奶目光微凜,看向林月季的臉,發現她沒開玩笑,又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看清了數字,就罵道:“這什么衣服,鑲金的嗎?”
只是摸衣服的手悄咪咪地放松了好多,生怕自己手上的老繭把絲給刮了。
林月季又從褲兜里掏出一疊現金,悄悄地塞到顧奶奶手里,背著人眨了眨眼。
顧盼說,給錢要悄咪咪地給,還要一副不能讓顧爺爺瞧見的模樣,那樣就算你給得多還是少,奶奶都要加倍高興。
還真讓她說對了,這老太太激動的,手都是抖的。
那疊厚厚的錢一入老太太的手,她的小心肝哦,就撲通撲通的跳,憑借她幾十年的揣錢經驗,這少說得有五六張吧。
顧奶奶輕輕地咳了咳,緩解自己的激動,借著兒媳的身體擋著光,把錢揣進衣兜里。
抬頭就瞧見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看的白小布,呵呵一笑,干瘦的手招呼道:“你叫小布嗎?來,奶奶給你糖吃。”
林月季提著另外一個袋子,從里面掏出一雙皮鞋,放在愛華腳邊,笑道:“爸,這是展鵬給挑的鞋子,您試試合不合腳。”
顧展鵬呵呵地笑著,蹲下去一邊伺候老爹試鞋,一邊說:“是我顧盼領著我們去百貨公司選的,她說您準喜歡。”
顧愛華矜持地嗯了一聲,后悔今天怎么沒穿雙襪子,誰裸腳穿皮鞋的?
自己這兒子兒媳都不是精細人,這鞋子不用說都是顧盼挑的。
上腳合適,而且那皮質舒適,越看越喜歡。
裝作隨意地開口:“顧盼上高中了?”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明明顧展鵬的電話打過來,他高興得多吃了一碗飯。
咱家出第二個高中生了,還是在城里上的學,以后指不定有大出息。
顧家如果能出個大學生,那他也算光宗耀祖了。
聽到提女兒,顧展鵬笑得嘴巴都合不上,道:“可不是,上的還是東風市前三的高中。”
“本來還想著回來看爺爺奶奶的,只是學校太多作業了。”
顧老爺子已經迫不及待揮手了:“學習要緊,這么來回折騰的,沒必要。”
林月季一臉傻笑,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