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人很快到了。
顧展鵬正被一群工人圍著，只聽到有一把洪亮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的的威嚴，語氣淡淡地問：“干什么？”
眾人回頭，兩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口。
身后還跟了幾個高大的年輕人。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頭戴安全帽，身穿白色Polo短袖的男子。
他臉上淡淡，不過目光卻透著幾分冷意。
掃過人群中的顧展鵬，最后落在江茂發的臉上，又問了一句：“發生了什么事？”
此時的聲音較之前要輕一點，但是江茂發卻聽出了他語氣中暗含的警告。
說話的正是安康泰。
借著女兒攀上王超凡，順利接下這聚通大廈的內部裝修工程，他最近都覺得走路帶風。
就算妻子被她的大嫂給忽悠了——上品廠子要換工程隊的事情子虛烏有，害他在白高興了一場——也沒能阻止他對這新老婆的疼愛。
畢竟這他能搭上王超凡，還是老婆有先見之明。
因為要趕在元旦前交付，這些日子別說工人們忙，就算他這個做總工的，也是天天工地報道，狠盯下面的人干活。
這王超凡好容易牽一次線，好多人盯著呢，只要這次給做好了，以后這生意就源源不斷了。
怕忙不過來，他還外聘了幾個小包工頭。
這江茂發就是他聘的其中一個外包團隊。
要說這江茂發，之所以能在他面前混上臉，還要提他那酒量。
不僅嘴上能說，喝起酒來就像酒筲箕，千杯不醉的樣子。
王超凡服氣，這想賺錢的人我見多了，這都能不要命的人，他還是頭一次見。
江茂發身上那種鉆研勁，他喜歡。
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嘛。
所以才讓江茂發的團隊進場，日夜趕工。
只是平常十分機靈的江茂發，偏偏在業主過來巡查的時候給整這么一出。
只望他好自為之，給我圓過去了，不然我指定剝他的皮。
江茂發聽出了安康泰語氣里的警告，壓著顧展鵬的肩膀，笑道：“沒事，有個工人突然病了，他親戚來尋他。”
說著從兜里掏出五十塊，塞進顧展鵬的手里，打發道：“今天就放小顧的假了，你快領他回家休息，這錢給他買點藥。”
“這大熱天的，可能中暑了。”
手上的力量增大，他何嘗不是在警告顧展鵬，別鬧事，不然有你好看。
顧展鵬平日里好說話，但是內心卻是個軸得不能再軸的人。
他把那五十元揉了揉，摔到江茂發的臉上，罵道：“我不要你的臭錢，我只要我兄弟的工錢。”
說完，對著安康泰叫道：“這位老板，我兄弟在這個江茂發手下打工，頭盔、衣服鞋子，要交三百塊錢，住宿要交錢，一個月忙死忙活，從早到晚，才給三百塊錢工資，還要倒扣誤工費，這是什么道理？”
“這位兄弟，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江茂發額頭冒汗，趕緊給自己辯解。
“你兄弟本來身體就不好，我本來是不收的，我看他可憐，才勉強留他。給他吃、住、穿，我又不是開善堂的，計算成本很正常吧？”
“他做半天歇半天，不是敲碎我的瓷磚就是踢倒我的水泥，我沒有把他趕出去，只給他算誤工費，我覺得已經仁至義盡了吧。”
顧建業覺得不可置信，自己一直勤勤懇懇，工作總是干最多最累的，別說水泥，就是水都沒灑過，如今怎么成了這人口中好吃懶做的人了呢？
一時氣不過來，喘著氣咳嗽。
“你……”
“小顧，你別激動。”江茂發繼續演。
“哎，本來想做好事，卻讓你誤會。”
“罷了罷了，之前給你的使用的工具，我就不收錢了。我們今天就把錢給結了，你回家去吧。”
安康泰皺眉，這么點事，要鬧到來找我，這江茂發做事不行啊。
老板不高興了，江茂發更是顧忌，從包里掏出兩百塊錢，走到顧建業面前蹲下，柔聲道：“小顧啊，本來你還欠我一百一十多塊，我就不和你算那么清楚了，這里兩百塊，你拿了回家去吧。”
“好好休息啊。”
江茂發背對著眾人，所以除了顧建業，沒人能看到他陰森的表情，和那帶著狠狠警告的眼神。
我勸你懂事，不然我讓你沒法在東風市混。
顧建業一口氣吐不出來，一手推開江茂發，直接把人推了個大踉蹌。
江茂發一手撐在地上，石頭在他的手心劃了一道口子。
他嘖地一聲，站起來嘆氣：“小顧，你怎么這樣……”
如果不是老板在這里，他非得把這顧建業打斷腿。
安康泰更是不耐煩，壓著火氣道：“小顧，咱們做事的，要和氣生財，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這工地本來就石頭、釘子的，萬一磕到碰到了，還不是他負責。
這業主還在呢。
顧建業站起來，對著安康泰道：“老板，我不是故意鬧事，我只是想拿回屬于我自己的工錢。”
“我這不是給你了嗎？只算多不算少了啊。”
江茂發在身后補充，顧建業只作沒聽到。
“我從八月二十一日開始在這里上班，沒有休息過一天，最早來，最晚走，每天不說干活第一，那也是第二。”
“我今天才知道，那些比我干得少的人，拿的錢都比我多。”
“小顧，你怎么撒謊不打草稿？”
江茂發跳腳，不能再讓他說下去。
伸手就要來拽顧建業，被顧展鵬一手擋住。
“怎么？都不讓我兄弟說了嗎？”
安康泰扶額，“讓他說。”
“江茂發說我工作半天歇一天，我這里有九月六號到今天為止，每天每人的工作記錄表。”
“我聽人說了，江茂發是小包工頭，每月都會按工人工作量結算工錢。那必定也會向老板上報這工作進度。只要你對一對這張表，那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量……”
自從九月五日發工錢，沒發給顧建業，他就已經敏銳感覺到，這江茂發有問題。
但是他只是一個農民，身份證被壓在江茂發手里，借錢也是簽了字，按了手指摸的，他不知道如何抗爭，只能憑借本能，一天天記下這些數據。
江茂發真的跳腳了，這小子表面老實，沒想到蔫壞蔫壞的。
安康泰借過那張紙，掃了一眼江茂發，才對遠處的年輕人道：“小宮，把江茂發九月份代領的工資條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