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盼的心中，這傾訴心事的最佳地點，應該是坐在開闊明亮的客廳，半依在柔軟的沙發(fā)、靠枕上。
桌上放著瓜子啤酒鴨脖子。
你傾訴，我啃鴨；你嘆息，我舉杯；你落淚，我掃背……
最后酒盡話了，各自帶著微醺的感覺，回屋睡覺。
既抒發(fā)了情緒，又滿足了味蕾，還順帶把失眠的可能都給杜絕了，多美啊。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在沒遮沒擋的鐵路旁，對著黑漆漆的涵洞，迎著撲面風，每一句話都帶著瑟瑟發(fā)抖的秋意。
也許是顧盼抖得實在有點過分了，柏笙麾脫下披在身上的襯衣，隨手搭在了顧盼身上。
又蹲下來繼續(xù)道：“所以我其實挺羨慕你的……”
“顧叔，很好。”
也許是衣服上若有若無的淡淡氣息，也是涵洞吹出來的呼呼風聲，把顧盼原來準備好的一簍子漂亮話，都給吹散了。
沖口而出的，是她沒經(jīng)思考的心里話。
“我覺得，你父母太過分了。”
“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生活方式。”
“但是在生下孩子之后，他們的人生，就注定不再只為自己負責了。”
“孩子注定是要依賴父母才能成長。”
“如果這些都沒考慮好，那還不如不生呢。”
顧盼又覺得自己這話有點重，拍著柏笙麾的肩膀道：“不過啊，就你自己而言，你可以思考一下，對比沒有把你生下來，還是賦予你生命要強那么一點點，是不是？”
“再說了，他們也是第一次當人家父母，大概交的是一份不及格的考卷。但是那又能怎么樣呢？只能怪你自己點背咯，遇上兩個不靠譜的學生。”
顧盼生怕柏笙麾要翻臉，正做好要道歉的準備，誰料只看到了一雙幽深的目光，看不穿深淺，只幽幽地盯著自己看。
“哎，別這樣。我錯了，我不應該評價你的父母。看在我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原諒我吧。”
柏笙麾沒說話，還是盯著顧盼。
……
“哎，……看在我爹如今還在生我的氣，我回去可能還要被數(shù)落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吧。”
……
“你……你干嘛？臥槽，大晚上不許嚇人啊。”
“……啊，救命啊。”
顧盼被柏笙麾一路追趕，沿著鐵路一口氣跑回清風路。
雙手壓著膝蓋，和五步之外的柏笙麾對峙。
“你別過來啊，我叫阿福咬你的啊。”
人家阿福正和喵星人大戰(zhàn)呢，根本沒在家。
柏笙麾目光幽幽，最后莞爾一笑：“從小到大，我心情不好，就會去跑步。”
“你感覺好點了嗎？”
……
我謝謝你啊。
你個智障，一口氣追我四五公里。
顧盼狠剜他一眼，轉身回了院子。
柏笙麾看著少女氣騰騰的背影，嘴角又掛上了一抹笑意。
謝謝你啊。
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雖然我不能選擇我的父母，但是我也是能吐槽他們的。
比那些讓我感恩的話，聽著順耳多了。
顧盼進門就發(fā)現(xiàn)外套沒還，想到自己這一身汗，大概衣服也臭了，還是洗一洗再還吧。
站在洗衣機前脫衣服，顧盼忍不住又聞了聞那格子襯衣。
一股極淡的雨后泥土的清新味道，剛好就長在了顧盼的嗅覺G點上了。
真好聞。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古龍水。
顧盼搖搖頭，這太變態(tài)了。
衣服甩進洗衣機。
顧盼馬上又把它撿了出來。
剛剛不小心瞄到了衣服的標簽。
拿出來重新確認。
我去，還真的是某B字頭的名牌。
這個衣服的價格顧盼不知道，但是上輩子有一個主顧很喜歡這個品牌，家里的衣服必須手洗，外套必須干洗。
顧盼拿捏不準，這個時代，應該沒有假貨吧？
算了，算我倒霉。
顧盼把衣服憤憤地丟到腳邊的紅色塑料桶里，蹲下身去給他手洗。
顧盼洗完澡，毛巾包著頭發(fā)，悄咪咪地摸下樓。
剛剛聽到有響動，也許是老爸。
下來偶遇一番，順便道個歉吧。
臺詞顧盼都想好了。
“爸，你還沒睡啊？餓了嗎？我給你煮個面？”
如果他答應，那是萬事大吉，如果老爸冷著臉：“哼，不勞您大駕。”
為何老爸的臺詞這么奇怪，顧盼也不知道啊。
這個不是重點。
顧盼就會繼續(xù)說：“哎，老爸，我剛剛忘記問你了，咱們這新店鋪準備主要做什么題材，你想好了嗎？”
老爸大概會說：“什么什么主題？”
“哎，老爸，這個就不懂了吧。等于咱們做早餐，做的就是躍式早點為主，西式餐點為輔。”
“咱這店是準備做躍菜、客家菜、潮汕菜、還是川菜、湘菜，咱們都有計劃不是？”
“再說了，這店要做下來了，我們這早餐做不做？快餐還做不做？宵夜要不要做？不是得有個章程嗎？”
到了這個份上，老爸再不愿意，也要耐下性子和自己討論吧。
這個作戰(zhàn)計劃，完美。
多虧了我那領先時代幾十年的見聞啊。
只是一樓客廳空無一人，連阿福都沒在自己的狗窩上睡覺。
大概去院子里撒尿去了。
只有樓梯旁的房門微敞，里面還透著亮光。
林月季的聲音從房間傳來：“好點了沒？要不要去看急診。”
顧展鵬大概揮手說不用。
林月季又嗔道：“這么大個人了，要和閨女置氣，把自己都氣胃痛了，你說圖什么？”
心里又怪女兒，這明明回來了，也不進來給老爸道歉。
她出去那么久，顧展鵬就在院子、客廳里踱來踱去那么久。
把院子里的花草都給淋了個遍，如果不是阿福也跟出去了，大概連阿福都給洗一遍。
聽到她在外面說話的聲音，顧展鵬是丟了報紙就閃進房間，仿佛剛剛關心女兒的人，是在夢游。
這顧盼倒好，一進來就去洗衣服，然后上樓洗澡，連句問候都沒有。
心真大。
顧展鵬喝完一杯溫水，問林月季：“我是不是真的如女兒說的那般老好人啊？”
“也不是。”
“你別糊我，老實說，這缺點當面說，優(yōu)點背后說，不是顧盼給定下的做人準則嗎？如今給你個機會，好好說。”
林月季心想，你逼我的啊。
“你啊，心軟、耳根軟、面子軟，總是在意別人對咱的看法，覺得人家既然開口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咱能應的就應了，就算吃點虧也不算啥。”
“但是這人心不足啊，在家里還好，總是鄰里親人的，不會太過。”
“但是咱們在外面，總要有自己的底線和堅持，一味地為別人著想，誰來為我們打算啊？”
顧展鵬一直沉默著聽，臉上不怎么好看。
林月季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猛了，別整得我們母女倆針對他啊。
“可是你讓我直說的啊。”
顧盼聽墻根，不住點頭，老媽的覺悟都比老爸高。
就聽房間里傳出林月季的一聲低呼，然后顧展鵬那故意壓著調(diào)子的聲音傳來：“我心軟、耳根子軟，但是有個地方不軟，讓你見識見識。”
顧盼掩耳遁走。
臥槽，這車開得，太讓人意外了。
我還是個未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