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花月樓內瓊苑瑤臺,溫暖如春。一群錦繡衣衫的公子哥兒在廳兒里呼著金娣姑娘的名號,翹首以盼。一進門,撲面而來的香粉繚繞,烏煙瘴氣。寧霜兒作男兒裝打扮,被瑞王一把推進了門,這門內的女兒們自是一番與皇宮大內,市井街坊中的女子截然不同的姿態,個個花紅柳綠,搖曳生姿。仔細看來倒又不都是庸脂俗粉,吹拉彈唱,各展技藝。這般景象使得寧霜兒的筋骨又活泛起來,特別想拔劍而出,來個舞劍。不論場合,但凡有人喝彩,都不算白舞。寧霜兒不由想象起自己一身女兒裝扮,英姿颯爽,手起劍落,博得滿堂喝彩,同時還叫那些個色迷迷,油膩膩的男人,都看得見,夠不著,比如那邊那個手持酒盞,無緣無故要跟人家姑娘喝交杯酒的,還有這邊直盯著人家姑娘微露的內襯,不怕長針眼的。順手還將那看著不順眼的嚇個屁滾尿流,多夠勁兒。這么想著,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灰撲撲的裝束,不免對瑞王投去幽怨的眼神。
瑞王的目光已經向樓上一層,為數不多的一張雅座望去,那里,四殿下身著緞狐肷褶子赫然在座,旁邊還有一位搖扇素白緙絲常服的公子哥兒,不是兵部尚書之子徐公子,又是誰。寧霜兒奇道,四殿下這京機大將軍不是要赴南疆行軍打仗了嗎,怎的坐在這青樓之中,可他也不像猥瑣之人,莫非這里有他鐘情的姑娘,特意前來道別,也就是即將要上演一出那戲折子里唱的破世俗之戀?想想四殿下那日對皇上說的大膽之辭,寧霜兒深覺也有這種可能性。隨即寧霜兒便抱著八卦之心,摩拳擦掌等著看戲文的現實版。
瑞王看了看寧霜兒這出籠鳥兒般的歡脫勁兒,重重地咳了一聲,喚回了寧霜兒的神智,“可還記得答應我的話?”
寧霜兒心中一灰,是啊,自己現在依然像被別人牽在手中的紙鳶一般,昨兒在瑞王府院子里跳了半日的腳,喚了聲“瑞王殿下”,答應了他四殿下遇到為難之事時告訴他,才被放出來。寧霜兒嘴里答應著,心里卻在想,告訴你啊,讓你落井下石嗎?將在外還君命有所不受,等我走了出去,看心情再說吧。
腳踏芙蓉軟毯,走至雅座旁,樓下傳來一陣雀躍歡呼,一名薄衣幻彩,廣袖飄飄的女子手拽彩絳從廊柱后飛身而出,簫聲隨之奏起,百折千迥,縈繞不絕,這名女子的舞姿盤旋于上空,輕輕盈盈,翻花掠燕,更是回風流月,清麗難言。寧霜兒也忍不住喝了聲好,侍立于瑞王身后。
“三哥今兒怎的也有功夫來欣賞金娣姑娘的舞蹈?”徐公子起身向瑞王行禮,四殿下目光不離那位姑娘淡淡說道。
原來瑞王排行第三,寧霜兒了然,只聽瑞王道:“三哥今兒特地來此給四弟獻上寧霜兒姑娘。”
“沒興趣。”四殿下喝下一盅酒,將酒盞重重放在桌上。一聽這話,寧霜兒的頭發就微微炸起。
“這是寧霜兒姑娘在父皇面前已經請好的事情,四弟還是暫且忍耐下的好。”瑞王不急不緩地說。
什么叫暫且忍耐?望著這個煙花之地的鶯歌燕舞,竟然在這樣的地方,寧霜兒頭次覺得自己同樣身為一個女子,簡直要卑微到了塵埃里。
“隨便吧,這是三哥你府上的人,莫要照顧不周,惹三哥不快就好。”
“無妨,無妨,四弟無需在意。”
金娣姑娘一個眼風飛來,四殿下已又飲下一盅酒,只是這次想是春風化了江水,酒盞未被摔放在桌上。瑞王儒雅地為金娣姑娘鼓起掌。寧霜兒拿捏好他們來這勾欄里定是隱藏好皇子身份的,在此奈何不了她。心里一股子的窩囊,讓她飛身而起,拉住了隨著金娣姑娘的拽曳飄蕩而來的彩絳上端,金娣姑娘微微受驚,他人見突然一個清俊的灰衣小公子飛身而上,滿室嘩然。還好金娣姑娘反應敏捷,信手一翻,竟將那彩絳從下端撕成了兩段,金娣姑娘蕩著另一段,遠遠飛去了。如此寧霜兒與金娣姑娘雙雙舞于空中。
這下換寧霜兒慌了,本想使出三兩招把式,將金娣姑娘抖下,再來個英雄救美,戲弄下那些垂涎觀看的人們,讓他們眼氣下,現在手中無劍,一時舞不出颯爽的花式來,跟金娣姑娘在空中比起來,簡直就像一只笨鴨子,換了滿堂哄堂大笑。寧霜兒見四殿下他們那邊都在好整以暇地看著,好在金娣姑娘因著慣性又舞動著蕩了回來,寧霜兒隨手接住金娣姑娘,金娣姑娘打了回旋,隨手拔下頭上赤金鑲珠扁方,遞到寧霜兒手上,頭上烏發頃刻瀑布般滑落,又惹得滿室嘩然。
“喂,你小子休要討打!”
“破壞了我們的雅興!”
“等下來揍扁了他!”
下邊已經有人躍躍欲試,要將酒盞朝著寧霜兒投上來。寧霜兒這下自喜有了發揮的余地,耍個花式,要將手里的扁方朝著那人的酒壺擲出去。金娣姑娘一個鷂子翻身,以金蓮止住了寧霜兒的動作,順袖中甩給寧霜兒一捧芍藥花瓣兒,寧霜兒便將花瓣兒當作“利器”,配合著金娣姑娘的動作,施展開自師門而學的花架子,將花瓣兒貼在了那些叫囂之人的臉上、頸上、嘴巴、眼睛上,玩兒得好不亦樂乎。喝了倒彩,還沒被花瓣兒整治的人都住了嘴巴,帶了幾絲興奮呆呆地看著。那被貼了花瓣兒的公子哥兒有待繼續發怒的,見了金娣姑娘的嫵媚眼波,便也再說不出話來。春風花月樓里的熱鬧一時到了頂點,寧霜兒覺得自入宮以來,許久沒這么愜意舒展過了。
正當得意,卻見四殿下與徐公子起身而去,瑞王朝她揮手,示意她跟上。寧霜兒只得興味索然,自彩絳一躍而下,向金娣姑娘拱手告別,滿心抗拒地跟了上去。剛到春風花月樓的門口,眼見著與四殿下只有兩步之遙,突然被從側旁而出的兩位攔住了去路,一位是身著雪青長比甲,滿面絡腮的中年漢子,一位是身著倭緞片金袍子,高挑韌鍵,腰藏匕首的青年男子,只聽青年男子道:“兄弟,敢問你剛剛的招式出自何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