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此言差矣,教化民眾,修文識字乃功德一件不假,然阿塔族之物,之習俗風行稷城小民以為并非惡事,兩族之間商賈往來,更添富庶。通判大人與知府大人豈不見在阿塔族中也有我朝歌舞,也有男子喜愛我朝女子的婉轉風情,有女子喜愛我朝男子的儒雅風流,難道這都是惡事?如此這般以為豈不反而令兩邊不睦?”一位布衣百姓不知何時也悄然跟了上來,在一旁插嘴道。
“大膽刁民!”通判拍桌而起,叫了聲“來人!”卻發現他與知府大人為了表現親民,官民和諧,便裝出行,根本未帶手下,只好喝問道:“你是何人?”
布衣百姓的衣服上打了補丁,臉龐瘦削且滄桑,可見日子并不大好過,唯獨眼睛透著不屈,“我乃阿塔族特色吃食店的店主,原本生意興隆,可如今兩邊交惡,戰事一起,便沒人來我店中買東西了,這讓我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下去。”
“你言下之意,如今此番狀況乃官府抑阿塔,興我大成教化所起?簡直無知小民!”通判被氣得原地踱了兩步,對稷城知府道:“所以卑職以為知府大人教化之舉,實屬正確,若都如這般小民無知,如今我們損失的就不止米鎮。”又面帶怒容對那阿塔族吃食店店主道:“你可知阿塔族狼子野心,覬覦我方之地日久?”
此時樓下說書先生正講一段妖狐人間戀的傳奇話本,講到妖狐對心中中意女子繾綣照料,布衣小民道:“我只知萬物有情,妖族尚且如此,若我們友好相處,情真意切,怎會輕易起爭端。”
“你,店小二,告訴樓下那說書先生,莫要在此亂講惑民了!”
“慢著,于百姓不可急躁唐突。”稷城知府制止道。
“您可是東邊街市上那家阿塔族吃食店的店家?”四殿下問。
“正是,我母親本是阿塔族女子,我也沒什么別的本事,倒是從母親那里學得一手做阿塔族食物的本領,并以此聊以為生。如今竟幾乎連生意都沒有了,這日子漸漸難以為繼。還望朝廷早日與阿塔族解決紛爭,達成友好。如此可拯救數以百計的商賈之家啊。”阿塔族吃食店店主不急不躁,誠懇道。
“稷城之內,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做著與阿塔族相關的買賣?”徐公子問道,據他所知,稷城乃是米稻盛產之城。
“這刁民自然是將阿塔族的商賈之家也考慮了。”通判道。
“兩軍爭斗,莫遷怒百姓。”稷城知府又教訓通判道,“百姓最重民生,前朝苛待疆域,大成朝初建之時,百姓攜手走過戰亂,度過荒蕪,力援新朝,共苦而來,故而格外重情誼。近年來更得先皇及當今皇上厚待,減賦稅供我們休養生息,共建家園,使我們漸漸不復從前南疆,不過也使得阿塔族垂涎起我們的豐美之地。我們與阿塔族遲早會有戰場相見之日。而土地之爭、戰場之爭最是無情。”
“所以說官府大力辦私塾,請先生白白教授百姓,就是為了使百姓明事理,辨是非。且官府也并未強行斷了您的生路,關了您的店鋪,只是如今情況如此,怪不得人。您大可趁著清閑,讀一讀書,修習一番前人往事,圣人智慧。”通判在稷城知府說完那一段話后,終于覺得話頭被捋順,舒出一口氣一般,繼續說道。
這一番話下來終于讓那店主沒了話,有些無措地抻抻衣角。
“我倒是很好奇阿塔族的口味,明日定去你那里嘗鮮,不知四殿下?”徐公子探尋地望向四殿下,見四殿下點頭默許后,便又道:“屆時也勞煩備好四殿下的一份。”
阿塔族吃食店店主一聽這話,頓時喜極而泣,“真是太感謝兩位官爺了,有兩位官爺來,小店定能蓬蓽生輝。”
吃食店店主一步三作揖地退下后,通判終于搖搖頭,對四殿下講起政事,“這阿塔族突然犯境攻占米鎮一事相信營中將領已對四殿下有所匯報,無非是粗心輕敵,一時失利。然則有些事情終歸不便于軍營之中討論,下官不防在此與殿下及徐公子暢言。南疆乃是先皇故鄉,圣眷頗濃,否則當年減少賦稅一事,也不會如此輕易被先皇奏準。先皇在位之時對南疆守衛布置極為嚴格,然先皇甫一仙鶴西去,便發生此等事情,頗耐人尋味。尤其是日前,戰況剛有起色,破蘭河防線之時,大成朝士兵腹瀉,功虧于潰,未免太過巧合了些。不知京營都督返京前可有對四殿下說過些什么?”
“并未發現疑點。大成朝士兵與阿塔族士兵同飲蘭河水,負責炊事、運送軍糧之人未曾與外界有過接觸。正如稅銀失竊一案,至今未能捉到相關人等暗中操作,竊取稅銀的證據。”四殿下道。
“不知四殿下可曾聽說過阿塔族有一種能以目奪魂攝魄的媚術,使人喪失神魂,只是用此術者極罕見。”稷城知府斟酌半晌,雖這話從堂堂父母官口中說出來有些可笑,有些彰顯無能之感,他還是將心中存疑之處講了出來。
“確有聽說這等江湖術法,以細小道具,佐以聲色于不經意間迷惑人心,不過這種媚術只有在你心有執念,有掛念之人時才會管用,會讓你將施術者看作你心中所思所想的那個人。且即便如此,面對所思所想之人,也未必會聽他的話行事。”四殿下道。
四殿下此言一出,稷城知府頓覺慚愧,“還是四殿下見多識廣,還恕臣辦案不力之罪。”
“此番我與徐公子正為此事而來,知府大人需盡心協助,早日解決稷城之患。”
“如今稷城這般情形,難免人心慌亂,下官自掏腰包安排了百姓于雅樂樓的茶會,明日上午時分,坐滿茶樓為止,讓大家難得熱鬧一下,紓解下心情,這說書先生明日里也不愁聽眾了。只是通判等官家之人需來此主持,安撫民心。故而明日就下官陪同徐公子前去牢中審問吧。”知府道。
“知府乃百姓心中真正的父母官,此等重要場合怎能少了您。還是下官協助徐公子就好。”通判忙作出為難的樣子道。
“徐公子與四殿下親來,代表了皇上的顏面,我們稷城知府怎能輕待。”稷城知府朝皇城方向一抱拳,說道。
這番話倒說得通判表情一僵,尷尬一笑,忙招呼小二快上酒菜,畢竟職位不足。
“嘿,打人了,打人了!”走至此時,話至此刻,正當這一桌人眼見著六菜一湯,三葷三素完美菜系被一道道端上桌來,要動筷之時,原本雅靜的街面上傳來一聲大喊,徐公子起身來至窗前向下一看,只見一名手執菜刀的大漢在前飛奔,惹得街道兩旁私塾中的一眾人等紛紛探頭出來看,結果都啞然失笑,追他的竟然是一個一身青蘿衣的姑娘。這姑娘手無寸鐵,身子曼妙輕盈,和那粗壯的大漢形成了鮮明對比。
“喲,那不是肉鋪的馮二嘛,怎的惹上了一位面生的姑娘。”
“這馮二長得五大三粗,看不出還是個懼內的脾性。”
“這姑娘什么來頭啊,看衣著打扮,也不似什么大戶人家,外地來的吧。”
“哎喲喂。”隨著眾人的這一驚呼聲,眼見那姑娘已經追上了大漢,抬腿一腳踹飛了大漢手中的菜刀,讓大漢摔了個狗啃泥。
“馮二,這肉鋪既是你我合開,這么多年,怎的沒我一分紅利?”姑娘站在一旁氣勢洶洶地問。
“姑娘,您當年就投了幾頭豬,那紅利早就隨著我們后來時不時為您送去的豬肉分發了呀。”叫馮二的大漢趴在地上,一臉委屈。
“什么就幾頭豬?這鋪子是誰幫人解決爭端,賺得銀兩盤下來的?”姑娘的聲音又尖了幾分。
“當年那是什么年頭,才要幾兩銀子就能盤下鋪子啊,而今這鋪子可翻了幾倍不只。”馮二掰著手指頭開始算賬,“不過說來也是,沒姑娘你我夠嗆能有這鋪子,可這些年我娶媳婦,養娃,再早些年賭了兩次小錢,而今真的沒什么積蓄了,我真的沒騙姑娘。要不這樣的,從今往后賺的錢有你一份。”
“好,到時聽本姑娘的就是了,要知道這房契上可還有本姑娘的手印。”
“是是,自當聽從姑娘。”
“喲,我得趕緊告訴馮二媳婦去,這姑娘不是也要跟了馮二過日子吧。”店小二不知何時也湊在了窗口向下看熱鬧,看到此處,店小二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說了這么一句。
徐公子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姑娘不是寧霜兒又是誰,這姑娘雖然有些小倔強,有些小魯莽,包括自己為是的小聰明,現在看來還有些結實,這傷這么快就沒什么大礙了?
通判也來到了窗口邊,看過這情景后連連搖頭,“教化啊,斯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