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還未及回答,稷城主城方向就傳來了陣陣煙花的響聲,隨之而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煙花鋪上了夜空,映得城郭樓臺閃閃爍爍,城間巷陌仰頭高望的人們的歡呼聲隱隱傳來,就像炸開了一個瑰麗浪漫又乍得平和的繁華盛景。寧霜兒贊嘆著起身,剛剛心中泛起的哀傷情絲被撫慰些許,她迎著晚風,向河邊走去。
“想乘船過去逛一逛嗎?”徐公子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寧霜兒不由得點點頭,炸裂開來的煙花就似有火的魔力一般,引得她這個甘做飛蛾的人。
“好,不如一同前去。”一個與這浪漫煙花格格不入的聲音在另一個方向傳來,竟然是四殿下。這是寧霜兒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戰爭,現在只想尋回一些平和和人間煙火氣息,但似乎與四殿下一起的話,思緒便會很大可能被牽連進現在的困局,無法盡懷。寧霜兒向著徐公子的方向道:“好啊。”卻發現徐公子抱拳躬身朝四殿下和寧霜兒做了一個恭送的姿勢。看不清徐公子的表情,寧霜兒的心沉了沉。已有侍衛在四殿下的示意下牽來了尖頭小船。
“四殿下!”有兩名百姓服飾的勇士站起身來向四殿下行禮,有意隨同保護。
“不必了。”四殿下道。
“四殿下,我們的職責便是保護朝廷大員及皇室宗親的安全。”其中一名勇士看起來是其中頭目,單膝跪地道。
“不必,你們幫助徹查朝廷稅銀有功,自此便可自由了。”四殿下頭也不回地踏上小船。寧霜兒不明所以,見十數名勇士都齊刷刷起立跪地,有人竟強自忍耐著啜泣一般。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這也太留戀自己的職位了吧,可敬可佩。
“還不上來,還叫本殿下三催四請不成。”四殿下有些不耐地對著寧霜兒道。
“四殿下,四殿下,我們隨您一道回去吧,畢竟城不可一日無主。”同知此時忙跑過來,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必,知府大人同走便可。”
于是另有士兵為知府大人開了另外一條船。
河面開闊,遠處天空中的火花甚至都倒映進了此處河中,漾著船只的河水一山一爍地泛著些許光波,寧霜兒暫時放下一切,又忌憚著四殿下對心緒的侵略,不想講話,便探下身去用手去撥水。沒多久,船便到了對岸。岸邊有一青灰衣袍之人正長身而立,似乎早便等在此處。那人聽見水聲,早早躬身行禮。
“候公公可向父親告知這場捷報?”四殿下問。
“自然。”略帶公啞的嗓音答道。
候公公?寧霜兒迅速在腦中搜索此人何人,是位公公,看起來面善,除了宮中的公公,你還見過幾個公公,寧霜兒邊思索邊在心中對自己說。對了,皇上身邊的那個大總管,他怎么來這里了?就知道跟這個四殿下一同出行的話,一腦門子事兒。寧霜兒想獨自先往城中去,又忍不住留了下來,不情愿地支棱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候公公既已暴露,為何還不速回父皇身邊?”
“奴才既受了皇上所托,無論在明,或是在暗,都理當護四殿下周全。”候公公低沉著聲音,極盡卑微一般地說道。
四殿下一把摟過寧霜兒的肩膀,“我與霜兒前去賞煙花,候公公是否也要如影隨形?”
候公公依然保持行禮姿勢躬著身子,未言語。四殿下冷哼一聲,與知府大人別過,帶著寧霜兒騎上馬匹,向城中走去。寧霜兒回望候公公依然靜立河邊,并未跟來。
“他還算識相,當真沒跟來。”寧霜兒被平白摟了下肩,酸丟丟地說道。
“他的易容之術絕頂高超,他若想出現在你身旁,你輕易無從察覺。”
“不過不管怎樣,此時,值此一刻,好想先簡簡單單地看一場煙花啊!”寧霜兒快馬加鞭,斗著膽子將四殿下甩下一點距離。四殿下聽了寧霜兒這話,神色微微暗淡,并沒有加快速度,抬起頭來看天空中又爆的一片煙花,像一捧蓬然盛開的花兒一般,熱烈燦爛,不過很快便帶著寂寥的白煙消失在夜空中。
到了主城區,寧霜兒棄了馬匹,今夜看完煙花正好在馮二的肉鋪中歇息。走至前方,久久不見四殿下趕來,寧霜兒索性兩手一拍,撒丫子向著城中最繁華的那條街道跑去。往日里到了這個時辰便會行人寥寥,再不多時便要宵禁了。今日燃起煙花,看起來也沒了宵禁,人自然便多些,有著著花花綠綠節日盛裝,皎潔月色下人比花艷的女子,有親自燃放煙花,或只為看個熱鬧的男子,這些男子有些看起來是書讀得不錯的男子,對著朗月、花火自有一番詩賦發揮,有些則大搖大擺地,邊走邊看,邊說上一句:“不錯!美!就是擾人,明兒還干活呢,嗯,不錯。”寧霜兒見了不禁莞爾一笑。一群孩手里拿著手持煙花,一路留下噗嗤嗤的光影,笑著鬧著向前跑,后邊跟著邊跑邊喊:“慢點兒!等等媽媽!”的婦人,或罵罵咧咧地說:“臭小子,大晚上的,就知道瞎跑。”的做了爹爹的男子。寧霜兒看到其中一個孩子手還抱著一大捧未燃著的手持煙花,起了促狹的心思,跟過去抽了一中一根,那個孩子跑得太瘋,竟然未發現。寧霜兒便也像個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向馮二肉鋪走去。
“霜兒姑娘,你要個火嗎?”就要到了馮二肉鋪,眼見肉鋪已經下了鋪面,寧霜兒掏出腰間的鑰匙,一個似曾相識的清脆聲音問道。
寧霜兒轉身,一身著緞織暗花竹葉夾衣的嬌小,且眉眼玲瓏的女子出現在眼前,不是在溪柳鎮遇到的錦河山莊的花月容又是誰。那日花月容的哥哥花月雷于藏著前朝銀兩的百姓家掩護徐公子,中了毒箭,被趕來的花月容救走,此后便一直沒了他們的音信。徐公子后來也多有記掛,便在跟寧霜兒閑聊時提起過這件事。寧霜兒此時見了花月容,既驚且喜,“月容姑娘,別來無恙,不想在這里遇到你。”花月容微笑著點頭,寧霜兒又道:“玉雷大哥,他現在如何了?”
“誰在說我啊。”一名石青直褂,身材高挑的男子帶著面具來到她們跟前,他的手中拿著火折子,打著了火,為寧霜兒點上了手持煙花。
“玉雷大哥!你們山莊的錦緞生意可是做到稷城了?”寧霜兒見他沒事就放心了。
花玉雷未置可否,只道:“徐公子可還好?”
“虧了玉雷大哥,他現在挺好的,正在米鎮暢飲。月容姑娘、玉雷哥哥是否也知今日戰事?”寧霜兒問道。未及聽到花玉雷回答,就聽見天空中伴隨著花火的噼啪之聲傳來禿鷲的聲音。又是那只禿鷲,不知從何處飛來,徘徊在了寧霜兒附近,仿若她隨時都會是一塊將死的腐肉。寧霜兒瞬間清醒了許多,晃晃因酒水后勁兒,既亢奮又有些眩暈的腦袋,仿若周圍的一切都幻化作了背景,這背景中又漸漸生出一道無形的墻,將她隔絕其中。漸漸的,背景也虛幻起來。城中本無主,彼時知府、同知、通判皆在米鎮,是誰解除了宵禁,允民間辦了這樣一場盛大的花火會?若是提前安排,他又怎知這場戰爭一定是勝利,若無把握,失敗了,如此會不會不更打擊民意。知府大人?不會,因為他是知府大人,當初他甫一從蘭河登岸米鎮之時那拼出老命,決絕又忐忑的樣子在寧霜兒那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寧霜兒本不知何人是同知,何人是通判,但后來回想起當時護衛情況,也能猜出一二。只是當時混亂,并未從頭至尾觀察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