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有嚴重的感知障礙。
很小時候就總覺得自己脾氣特別暴躁,像一個小火藥桶,一點就炸,而且完全感覺不到別人的情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自己的世界被狠狠地戳破。
她還記得,是五歲的時候不想讓媽媽走,不想讓媽媽把自己丟在奶奶家離開。
她想一起走,小小的她抓著媽媽的褲腿哭鬧,死命拉著她,奶奶把她拽著讓媽媽趕緊走,媽媽逃也似的離開了,她哭著。
媽媽沒有回過頭,一下也沒有,從那以后,她明白不能在別人想離開的時候拉著他們,要讓他離開,就算不能笑著,也絕對不能哭著吵著不讓他們離開,
會讓他們討厭的。
****
奶奶不喜歡她,她總是說她不聽話,說女孩子要像姐姐一樣乖,像她這樣的,活該被扔下,換作是她她也不要。
她喜歡爬樹,樹上高高的,可以看的特別遠,還有棗,她喜歡摘滿滿一籃,她常常摘好棗后高高興興的給奶奶。
奶奶說衣服自己去洗,她沒閑心給她洗,臟兮兮的,也不要棗就離開了。
她就那么捧著籃子,看著奶奶離開的背影,知道了原來自己不能給別人添麻煩,別人會討厭自己的,家人也不行,她明白了。
可是當她看到奶奶在霍依和自己一起摘棗以后高高興興的收下棗,還幫霍依也洗了衣服以后,她才懂了,原來不是家人不親,只是自己不被他們喜歡,所以不可以得到偏愛。
奶奶的不可以,媽媽的也不可以,那時候她七歲。
****
那以后媽媽再離開她沒有哭過,一次也沒有,又聽媽媽對爸爸說。
這孩子沒有心,自己離開也不想自己,還是依依好,還有小澤,知道念叨自己這個媽媽。
她不知道,也不明白,是她不想要孩子一直纏著自己的啊,自己明明變成她想要的啊。
為什么她還是不喜歡自己呢?
她努力幫奶奶干家務,她喜歡去外面玩,喜歡自己去放風箏,可是她更想要奶奶喜歡自己,她以為只要自己和霍依一樣乖,奶奶就會把給霍依的喜歡分自己一點了。
奶奶對她的態(tài)度慢慢地好一點了。
可是下一次霍依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霍依其實并不乖,她也很調(diào)皮,可是奶奶還是會無條件寵著她,溺愛她。
原來奶奶的愛只是對自己有條件,她終于明白了。
****
后來有了弟弟,她就和他們一起住。
她知道要想在家里不被他們討厭,一定要好好讀書,因為爸爸喜歡讀書好的孩子,她要想在家里好好的被尊重,就一定要有一個極其優(yōu)秀的成績。
從那以后,她每天努力讀書。
終于,爸爸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不被她們喜歡,家人卻不能不對自己好,因為爸爸喜歡她,這個孩子可以給他帶來榮譽,她把討好奶奶的一套用來討好爸爸。
爸爸越來越贊賞她,給了她很多特別的東西,她把它們完整的保存在箱子里,放上樟腦丸。
媽媽和奶奶還是不喜歡她,不過沒關系了,她們都不敢忤逆爸爸,爸爸喜歡她,她們也會在爸爸面前喜歡她,這就夠了。
所以她不喜歡霍依,也不喜歡小澤,但他們對她很好,她知道,霍依有好東西會和她分享,小澤有好吃的會先想到自己。
但她感受不到他們對自己的愛,只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到他們對自己很好,也感受不到自己對他們的愛。
為什么呢?她不明白。
****
媽媽和小澤葬禮的時候她哭了,但她沒有感覺,就是心口疼,一抽一抽的,那天她和別人吵架了輸了。
她想一定是因為吵架輸了才哭的,不是嗎?可是為什么眼淚止不住呢?她一直擦為什么還一直掉呢,不就是輸了嗎?
沒關系的,下一次吵贏就好了,哭什么呀真是沒用,她不傷心,一點也不。
可是為什么從那以后每天做噩夢都會夢到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會夢到她們在那天下午在自己身邊說說笑笑一起離開呢?
她不懂,也不明白,她想讓霍依醒來,可是爸爸說沒辦法負擔起高昂的醫(yī)藥費讓她去國外。
爸爸一只眼睛看不見了,一只腳也瘸了,沒有了任何知覺,全家所有的積蓄在那一場車禍里花光了。
霍依變成了一個植物人,只能在醫(yī)院維持基本生存,醫(yī)生說就算這樣也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可能一兩年,短一點可能幾個月。
可是她卻沒辦法繼續(xù)住院了,家里沒錢了。
她不想上學了,打算去外面掙錢,供霍依的醫(yī)藥費,可是爸爸不同意,說即使拼死拼活也要供她讀書,供霍依醫(yī)藥費。
可是有一天她聽見霍爸對醫(yī)生說讓霍依安樂死吧,她太痛苦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霍依一定要活著,即使像這樣半死不活也要活著,她絕對不可以離開,她不允許。
****
她看見另一個靈魂幫了她,她叫霍榆,和她完全不一樣的一個人。
霍榆找到暗中觀察了好久的東哥,他是這片地方的老大,她還知道他有個死對頭設了個局,空手套白狼,讓對方損失慘重,借力認識的一個東哥的手下,讓東哥看到了自己的價值。
一步一步精密布置,慢慢的爬到東哥的心腹位置,利用東哥的勢力轉(zhuǎn)移霍依到另一家醫(yī)院,并讓威脅醫(yī)院主治醫(yī)生告訴霍爸霍依已經(jīng)按安排安樂死了。
霍榆導演了一場戲,醫(yī)生和火葬場陪她演,只有一個觀眾就是霍江文,她親愛的爸爸。
她說霍依已經(jīng)火化了,現(xiàn)在和小澤他們埋在一起,她說現(xiàn)在就他一個親人了,他信了,她還說不恨他,卻也沒辦法原諒他。
之前要不是他一意孤行要那天離開,媽媽和小澤也不會死,霍依現(xiàn)在也一定還好好的,他那天好像很沉默了很久最后一個人走了,給她留了一張卡,說讓她好好讀書,他會想辦法給卡里打錢的,別擔心錢。
她那時候不缺錢,卡里的余額雖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過了,但她知道里面有很多。
東哥對霍榆從來都不吝嗇,她收下了卡,但沒有用過,她故意的,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隔一段時間看余額,保證她在正常生活。
她不想讓他好過,她每天水深火熱,沒有一刻可以暫緩痛苦,憑什么他可以像一個沒事人一樣生活?給她錢可以減輕他的負罪感,她才不要,唯一的女兒也不會原諒他,他沒有親人了。
他離開的時候是她剛中考完,那時候是該升高一了。
上了高一以后她上課不聽課,和老師對著干,每次把成績考的一踏糊涂,她知道他一定會打聽她的成績,她要讓他知道,是因為他的原因她的成績才這么差。
霍榆找到當時學校的混混頭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頓,他不聽話不愿意讓位,直到被打怕了才同意,老大易了主,她成了學校最大的麻煩。
外面對她的風評鋪天蓋地,街坊鄰居都說她整天和一群混混待在一起。
同學說看見她上好多不同的男人的車,不知廉恥,誰知道背后在干什么呢,她都知道,她不在乎,她們不敢在她面前說,他們害怕霍榆。
他一定也會知道這些的。
她搬家了,找了一個又小環(huán)境治安又差的小區(qū),里面沒有家具,她不想讓自己好過,奶奶前幾天還叫她回去看看,她摘了她愛吃的青棗。
可是她不愛吃青棗了呢,怎么辦呢?
……
****
抽屜里除了胃藥以及一些平時擦傷的藥物之外還有大批的精神類抑制藥物。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吃藥了,原因很簡單,有了比藥物更好的替代品,但是精神衰弱的后遺癥并沒有因此消失。
她見到阿辭了。
他們是因為幾年前的車禍被迫相遇,他是為了他的父親贖罪,他一直背負著這個在生活,這是她后來才知道的,不過相識的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她不在乎這些。
她活了不夠二十載,從記事以來就不停的算計,一刻也不敢放松,她怕會失去自己僅有的一點可悲的自尊。那時候她以為這樣已經(jīng)是最糟糕的了。
直到后來。
……
那是一段深不見底的黑夜長路,沒有人可以進來,她也不能出去,那段日子里,除了那個被她死死抓住的霍依之外。
說起來也可笑,外面的生活明明被她搞得一團糟,但居然還有人愿意收留她,所以那些人就被放在心里,他們并排排列著。
她打算用一切能用的東西守住他們,卻終于還是沒能守住直到信念崩塌,大夢一場,醒來以后塵歸塵土歸土,故人歸來。
無所謂了,她知道自己不過是茍延殘喘,剩下的時間就是挨日子了,就萌生了一個念頭,只是現(xiàn)在還不可以。
只盼望著有一天他們可以真的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共白頭,替他們撫平前半生的坎坷,而他們四個將會是永遠的家人。
……
言樺,她欠他的大概是還不清了,本來還打算剩下的時間和他結(jié)婚生子,就是唯獨不能做到一起變老,不過那時候有孩子可以陪他,倒也勉強可以。
她給自己半年時間,找不找得到都沒關系,因為她知道只要她回去,他就一定會敗下陣來,他向來都只會對她妥協(xié)的,等她回去以后他們會一起畢業(yè)。
哦……她現(xiàn)在是暫時休學,給學校的理由是回國實踐,導師還特意給她推薦了京都的患者。
說她是他的得意門生,病人家屬很相信,她對這個研究挺深的,也確實可以治好那個孩子,畢竟他年齡還小。
她也有接下來的計劃,就是等畢業(yè)就和言樺一起回國,她會去見叔叔阿姨,然后再帶他去見爸爸,最后一起去京都定居。
……
孟強來京都了,細想也沒什么好驚奇的,當初他們一起去東街,他說要去找洪虎,洪虎為人暴戾不仁,霍榆不喜歡他就去找了東哥。
后來一切塵埃落定,他成了那場戰(zhàn)役中最大的贏家,以他的心思謀略,這么多年也確實該到京都了。
袁一帆是孟強在這里的合作伙伴,之前看他資料的時候倒是看不出來他的野心,也是挺會裝的,幾十年如一日的浪蕩公子演的不錯。
孟強說想讓她幫個忙,她也才知道阿辭在京都的公司規(guī)模很大,背后有一個投資人,在他剛起步的時候就入股,那時候阿辭大概還在上學,合力傾辦辛立科技。
有個合作他不放心讓別人去,本來打算自己上陣的,又恰好知道她在京都,就拉來做苦力,還絮絮叨叨的說這么多年他照顧伯父也不容易,現(xiàn)在她一個忙也不肯幫,他命太苦了……
霍榆嫌煩,就答應他了。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魂的時候是在在一次回來的時候,她看見霍榆,就是外來的靈魂有了想要守護的人,所以她也該走了。
原來那些都是自己的臆想嗎?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淺,似乎快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