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怪力少女

無盡庵位于京城南郊，立庵至今數百年，依山傍水，風景秀美。這代主持定賢德高望重，佛法精深，深受命婦太太們信重，故而無論達官貴人亦或是平民百姓多喜來此處踏青游玩，因此香火倒是旺盛得很。

只是定賢師太雖有佛法，卻是不怎么理會俗務的。她下面的那些比丘尼也不是各個都像她般清心寡欲，頗有些良莠不齊。有與世無爭者，也有勾心斗角、陽奉陰違的，這中飽私囊的事兒自然免不了。

無盡庵占地廣闊，整個庵堂上下比丘尼并仆婦加起來超過兩百人，香客也常有品嘗素齋或借宿的，這膳房“油水”肯定不少。

孟宛見儀靜的刻薄樣子，自然不認為這是個清心寡欲的，果然，隨便令弟弟一探，便有了不小的發現。

有了破綻，就好辦了，轉瞬間，她心中便有了計較。

數天轉瞬即逝，這日酉時剛過，天色漸暮，不在此借宿的香客漸都散去，畢竟要趕在城門落鎖之前趕回，“宵禁”也不是說說而已。

無盡庵外，遠遠自山中走來一少女，麻衣粗布，不施粉黛，一頭秀發只是草草挽起，縱然如此，卻也難免秀麗姿容。她身量清瘦，背著一捆比自己體型大的多得多的木柴，面色如常，步履輕松，背上仿如無物。

好在此時香客已然散盡，就算有借宿的，也大都已經回到庵房內歇息，否則叫人看了去，怕是要驚掉下巴了。

這少女自是孟宛了。

說來也怪，孟宛自清醒到身體恢復，只用了兩日，便已能行走如常，惹得母親常常懷疑自己是否仍在夢中，畢竟幾日前，女兒吐血昏迷，更一度中斷過呼吸。

還有一樁怪事，孟宛身體漸漸恢復后，發現自己一個深閨養著的纖纖弱女竟有了無窮的氣力。隨意一只手，輕松就能將禮兒舉過頭頂。好在這里是庵堂，諸邪不侵，否則孟母怕是要以為自己女兒被什么邪魔附體了。

孟宛隱隱覺得，許是因為自己三魂合一的緣故，靈魂力量強過他人許多，這才有些與常人不同之處。她倒是覺得這樣很好，確認身體無礙后，不顧母親反對，一手包辦了母親的撿柴工作。

孟宛從無盡庵后門，一路行至西苑膳房。

此時這里已成為整個庵堂最為熱火朝天之處。庵堂的女尼和雇傭的仆婦們洗菜、摘菜，制作素齋，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無盡庵除各處佛堂大殿，居所分東南西北四苑。東苑女尼自住，除女眷外男子不得入內。西苑則是膳房、庫房、浣洗處等等所在，雇傭的仆婦們也可在此暫居。

南北兩苑則是待客之所。南苑占地最廣，只接待達官貴人、豪富巨商。說是廂房，其實每處都是獨立院落，可見其規模之大。北苑無有等級，只待?？?，廂房就真的只是小小一間房了。父親曾官居太醫署御藥局掌院，正五品，孟宛以前也住過南苑，現在只能住在北苑，長待西苑。

佛說眾生平等，只是這人間從來都是等級分明，哪有絕對的平等。孟宛此時倒是想得開，不甚在意，畢竟是在千年后“歷練”過的。

膳房中，副管事儀和正來回巡視，一邊囑咐手下幾個沙彌尼速速將她剛剛親手炮制的素齋裝入食盒送出，一邊還要監察們仆婦有無偷懶?；?，畢竟今日庵堂南苑迎來了一撥貴客留宿，輕忽不得。

聽見動靜一回首，見孟宛背負“巨薪”前來，儀和一張嚴肅的面上頓時露出笑容，迎上去，道：“哎呀呀，孟小姐來了，瞧瞧這力氣。有勞了，這幾日我們可都不必向柴夫購置柴火了呢，為庵堂節省下不少?！?/p>

“這可不是什么綿力，柴房都快被你填滿了呢?！闭f到這兒，儀和壓低了聲音，湊到孟宛身前，又道：“只是儀靜卻因此沒了采買薪火的理由，這幾日臉色可臭著呢，你們要小心，她總想趕你們走?！?/p>

孟宛心下了然，面上不動聲色?！岸嘀x提醒。我不過是見儀和師太你為人和善，又對我弟弟關照，常與他瓜果飯菜吃，這才與你親近，旁人我是不理的。”這幾日，借著送柴、在膳房幫廚之機，孟宛刻意與儀和結交，很快便熟絡了。儀靜、儀和，一主一副，掌管膳房。只是儀靜為人霸道，采買食材、柴火、炊具等一應油水豐厚的事宜，都牢牢握在手中，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儀和只能在廚房里轉悠，心中自然是有些怨氣的。

儀和聽著孟宛的對儀靜語帶不屑，心中舒泰，看她更加順眼。又湊到孟宛耳邊小聲道：“其實主持并沒有讓你們母女以工抵債的意思，都是那儀靜自把自為，可惜貧尼只是副管事，她的決定我也不好干預……”

孟宛心中對此早已清楚，故作哀愁，嘆了口氣：“畢竟寄人籬下。只可惜儀和師太你不是膳房當家主事，您有佛心佛性，必然不會薄待我們母女?！?/p>

儀靜眼睛一亮，就算是出家人，也是有上進心的。副管事想升管事，首座想當主持，不外如是。

“孟小姐說笑了，主持對儀靜信任的很，怎么會將膳房重任委以她人？”

“聽聞主持每月月底會照例巡視整個庵堂？”孟宛不再接話，轉換話題問道。

“確有此事?！?/p>

“阿娘每日卯時會去浣洗處為庵堂老少清洗晾曬衣服，不知主持可會巡視至此呢？若是有，我就讓阿娘避開，以免沖撞了主持?！?/p>

“倒是不必，主持不會……”儀靜正要開口拒絕，忽然頓住了。再看孟宛眼中傳來的不明意味，若有所覺，心跳加劇了起來。

“唔，主持明日或許會去偏苑看看也未知，只是孟夫人也不是什么外人，不必刻意回避，談不上什么沖撞。”

孟宛見儀和明了她言下之意，便不再多言，施了個禮，告辭了。

儀和看著孟宛漸漸遠去的身影，皺眉思忖片刻，轉身繼續圍著那幫干的熱火朝天的仆婦轉悠著，只是心不在焉，已不復剛才的仔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