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出門,便與隔壁一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清瘦高挑,絳紅色束帶,灰色麻衣,率先說話:“早就聽聞解元郎大名,我前幾日來拜訪過您,可是您不在房間,不想今日卻剛好在門外遇見了。想來江先生應該也是進京趕考的,恰好與我一路。”
“兄臺不必多禮,喚在下江琉即可。”
那人點頭:“我年歲較長,便承了這個便宜,在下姓王名碩字懷柔。江小兄弟必然是要進京趕考的,可要和我一同前往京城?”
“那就有勞懷柔兄一路照拂了。”
王碩偶然瞥見包袱中金卷一角,眼神微微波動:“琉小兄弟可是被封了官?”
“芝麻官,懷柔兄不必介懷。”
王碩道:“那也是我占了便宜。”
出了太和城便是京城。王碩對科考文章胸有成竹,眼神堅定,學問很不錯。江琉與他同行一路,覺得他身為寒門學子能有這般學識實屬不易。
王碩一句話將她拉回現實——
“琉弟與我同屬寒門之士,以后可以相互提攜。”
她倒是忘了,她也是個“寒門”。
江琉突然有種語塞之感:“那是自然。”
京都的牌匾上并不是“京城”二字,而是“永康”,故京城又叫永康城。
最高的建筑是皇宮中的九寶通天塔,做禮佛、祭祀、藏經之用。琉璃色磚瓦層層疊疊,拱檐龍鳳呈祥,明黃色漆涂覆正紅邊角。魏宮大氣磅礴,氣勢恢宏,街道車水馬龍。城中宵禁很寬,沒有前朝嚴格。
“琉弟——琉弟?”
江琉回過神來,笑笑:“無事。”
王碩驚嘆不已:“我們從沒有到過京城,像我們這樣的,也不怪琉弟看呆。”
江琉默不作聲,她只是被勾起了往事罷了。
王碩以為她是“默認”了他的話,安慰:“琉弟不必傷心,我們雖然沒有貴派家世,可走到這一步,未來還有大把前程。”
“對。”江琉不去彷徨過往,笑得比方才真實,“英雄出處難尋覓,時光昂貴雞成凰。”
夜晚回到客棧,江琉背部有些發燙,她心念稍動——應該是藥水失效,刺身開始顯現了。
崟朝國花是千瓣蓮。皇室的人都有刺身。一朵粉藕色外花邊捎金橙色內瓣的蓮花在江琉的背上悄然綻開,花瓣柔軟繾綣,暈在潔白細嫩的背上像活著的、正在顫動的真蓮。
江琉泡在木桶里,等待千瓣蓮完全地、熱烈地綻放。眉心浮現一點朱砂痣,在夜晚顯得有些欲動妖冶。
原本朱砂痣是沒有遮住的,她不想太顯眼,便一同涂了藥水,如今再外露就有些說不過去。
一室的霧氣繚繞,水霧穿梭在她僅露的脖頸。抬手去取擱置在一旁的藥瓶,只粗粗遮住了眉心朱砂,藥已經見底了。
江琉擦拭干凈,披了一件寬大衣袍,悄聲下樓,尋了一家藥鋪。
披風遮住了她的臉,只是周身還有淡淡的香氣。
“一兩七錢子,半稱馬蹄草……”
藥鋪伙計將她要的藥打包好,門外忽然傳來響聲。
“搜——”
一群禁軍將藥鋪團團包圍。
身著玄色勁裝、腳踏暗紋瘦馬靴的拿鞭男人而后進入藥鋪。
禁軍小隊的頭領向男人匯報,他凝神不語,氣氛壓低以至于壓抑。
得到男人的點頭示意,小頭目朝店中伙計問道:“方才有無受了傷的可疑的男人經過?”
伙計哪敢說謊,虛汗流了一身:“回大人,并無。”
拿鞭男人闔了闔眼,睜眼時恍若利劍出鞘,殺氣瞬閃,銳利如鷹。
伙計手上的藥抖在了地上。
男人似乎是不愛說話,低沉的嗓音卻簡短有力——
“撤。”
江琉側在門邊,眼觀鼻鼻觀心,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提鞭的男人吝嗇自己的眼神,只淡漠地望了幾眼。
逼迫的氣氛驟然松弛,店鋪里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煞星終于走了。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是現任的九門提督崔天祺。
說起崔天祺——這可是魏國的一個傳奇人物。從一個街頭混跡的小子被迫謀生當了獄卒,而后步步高升,以雷霆手段任命九門提督,成為魏君最信任的左右手。孤臣難當,他就是一匹狼,魏君手中的一把刀,刀鋒所指,必血濺四方。
江琉思忖有誰能讓崔天祺親自帶軍拿人,還沒有捉拿到。
管他呢。江琉收好藥,只想回去早早地把藥制好,以免紋身暴露。
左拐第一條巷……右拐三條路……再經過五個胡同,就能到客棧了。江琉快步離開——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正當她準備跑回客棧的時候,一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動。”
江琉頓住,冷靜無比:“你想讓我做什么?”
黑衣人喘息加重:“把藥拿來。”
江琉把藥包給他,他拿了幾味藥,不多,勉強止血。
他的內傷很嚴重,新傷舊傷不斷。有些支撐不住了,連說話都為難。
他幾乎是咬著牙:“把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江琉道:“我對京城不熟,不知道哪里有藏身之所。”
“那就到你的住所。”
“我為什么要冒著巨大的風險救你?”
他的刀收縮了幾分,江琉的脖子上出現一絲血跡。
江琉不急不緩:“崔天祺還沒有走遠,如果你這時對我不利,我大喊一聲,你也無法逃脫。”
“你可以試試。在你喊出聲之前我能不能殺死你。”
江琉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了,氣息一陣一陣的收縮,在這逼仄狹隘的巷子里來陣陣陰寒之氣。
她的脖子一松——他終究還是沒有痛下殺手。
江琉使勁地喘著氣,不情不愿:“我幫你這一次。”
他快不行了,拎起江琉的衣領:“你住在哪里?”
江琉長這么大還從沒有被別人拎過,感覺有些恥辱。更何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胸疼啊!
她悶悶地道:“再左拐,四樓最后一個房間這是我住的地方。”
江琉不得不承認這人的輕功十分了得,重傷成這樣了,還像小雞仔一樣拎著她從四樓窗戶躍入她的房間。
從窗外進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腳步剛落,他就暈倒在地。
月光灑落,倒在地上的人帶著有些猙獰的獠牙面具。江琉認命地嘆息一聲,把他拖到床上去,為了小命著想,她不會傻到去掀他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