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幽香在一股人多的汗臭味中夾縫生存,不倫不類。
骰盅里的骰子轉不停響,篩骰子的人把骰盅按在桌上,里面旋轉刮擦碰壁的聲音非常迅速。
是個高手。
江琉看了看擠在前面一推圍觀的人,目光向一邊的木板移去。鄭老三是剛才篩骰子的那位,今夜贏得最多的人將成為今年的賭王,鐘吾還會送賭王一份禮。
那禮想必就是剛才的芳香了。
霜蕾花來自北域,有清神明目之功效。
燕鳳岐的眼睛由藥物失明,或許還可一救。
鄭老三耳朵動了動,手在褲口擦了一把,等對面的人出大出小。
那人冷汗直冒,兩手局促地交握。
“快點啊,你行不行?!?/p>
旁人著急地叫喊,鄭老三卻不急,看著他大汗淋漓,勾出一抹笑。
江琉在嘈雜喧鬧中細聽,果然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鄭老三出千了。
后面鄭老三又連贏幾場,呼聲越來越高。
她雖能判斷局勢,看出作弊之人,可她從來沒有真正上過賭桌,即使是師兄也不會帶她來這等地方——怎么才能拿到霜蕾花?
燕鳳岐救過她和箐藜,她若治好了他的眼睛,便算兩不相欠。她不喜歡欠人情。
拐角的階梯上的身影有些熟悉,江琉粗粗掃了幾眼。
是秦賀冰。
她也看到江琉了,微微頷首。
“看什么呢?”秦旭恒走到她后面。
秦賀冰打了個哈欠:“今年的賭王之爭很熱鬧?!?/p>
她又問:“路昭走了?”
“走了,又回來了?!?/p>
路昭迎面而來,渾身上下透著慵懶:“一切都部署好了。”
秦旭恒:“我也該走了?!?/p>
“這么急?”
“是啊?!彼行┲S刺,“我的婚事,總要去迎親吧?”他轉向路昭:“照顧好賀冰。”
路昭挑眉:“怎么,怕我虧待了她?”
秦賀冰再看時,江琉已經不見了。
門欄上掛著她的玉令。
秦賀冰:“我隨意走走,待會就回來?!?/p>
她在不遠處找到了江琉:“江大人需要我還人情了?”本應該走冰美人的路線,偏生聲音粘糯。
江琉心下怪異:“玉令還給公主,我需要作為賭王獎品之一的霜蕾花。”原來的計劃是用玉令換取秦宮消息,好拿回地圖一角,她改變了主意。
“不是公主了,秦國、乃至中原都不會承認我。”她無所謂,“這個光靠我不行,不過……今天倒是可以。”
她笑了:“路昭賭術一流,他只是不屑爭罷了,但我可以讓他去。他今天現身鐘吾,算是個軍事秘密,世人都以為他在梁都,我就這么輕易告訴你了,倘若……”
褪去那日哀求的偽裝、忽略她輕輕柔柔的聲音,她的性格如同她的長相一般。
“路昭想趁機攻魏?”
秦賀冰笑而不語。
江琉緩緩咧開嘴:“于我而言算不得機密,恐怕是想借道攻祁吧。花些代價收服魏、祁邊界的小國……畢竟大人物的成功是靠小人物做事的?!?/p>
秦賀冰瞇了瞇眼,冷哼,卻像是撒嬌。
人多悶熱,江琉的耳朵都熱紅了,酥酥麻麻的瘙癢。
秦賀冰啟唇未語,似有些難以啟齒。
江琉忽然明白了什么。
等等……?。克皇悄莻€意思??!自己都沒意識到——
“我沒說你像是撒嬌!”
不打自招。
江琉眼睛一閉,感覺自己要完。
秦賀冰詭異地平靜:“等路昭贏來了那朵花,我會派人送過去?!?/p>
“你知道我在哪?”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么愚蠢可笑的弱智問題。
“我剛剛看到你們魏國的和親使臣了,你們目標那么大,簡直就是移動的活靶子?!?/p>
秦賀冰走后,江琉順著街道果不其然找到了二皇子與林君湘。
“阿……江大人!”
林君湘身邊的二皇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江琉。
幾人匯合后一番噓寒問暖。
姬書茂:“隊伍折損了大半,還有一些人住在驛館?!毙叶麖某霭l就兵分兩路,軍隊避開了沙塵暴。
江琉:“什么時候能重新出發?”
姬書茂:“今日下午。”
“好?!?/p>
待回民宿,箐藜簡單收拾行囊——幾件衣服罷了。
江琉敲燕鳳岐的門:“燕大哥?!?/p>
過了許久仍沒回響。
“燕鳳岐?”
江琉推門,他兩頰發燙,緊鎖眉頭。探手,發了高熱。
箐藜:“大人,他怎么辦?”
略一思索:“帶上馬車,隨我們前往秦宮。”
箐藜與魏國一行交涉好,說要多一輛馬車,二皇子問了事故緣由,沒說什么。
馬車顛簸,燕鳳岐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向身側。
江琉:“滄聲在你右手不遠處,用盒子裝起來了?!?/p>
他病得沒什么力氣:“……你知道?”竟認得滄聲。
“……曾經在祁國聽過你彈琴。”
他有些忡怔,虛弱而蒼白,笑起來像她在南方見過的被雨水滲透緩慢旋開的桔梗:“還有人記得我啊?!?/p>
若是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那原來一定是帶笑的。眼波流轉間是擁有少年意氣、擁有滿城贊譽的得意。
那才是江琉聽到過的他。琴聲空靈,高昂低揚,心無雜念。
“咳咳……”他撐著坐起來,“這是要去哪里?”
“你發了高熱,我就讓人把你帶上了馬車。秦魏和親,我們要去秦宮?!?/p>
“秦宮……”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了琴盒。
“你若是不想去,也是可以的?!苯饹Q定告訴他,“北域的霜蕾花或許能治你的眼疾,就當我償還你把我們從沙漠中帶出來的恩情。”
“……謝謝。”
江琉好奇:“燕大哥對這一帶很熟?看不見路也能在沙漠中穿行自如。”
“嗯。經常來,本來是想摸清楚去秦國的路的,卻一直沒有勇氣靠近秦國的城墻,就四處漂游,最終徘徊在沙漠中?!?/p>
江琉沒問,他亦不想說。
或許今日是個契機:“我同江大人一起入秦。”
……
路昭盯著對面的鄭老三,看得鄭老三心里發怵。
鄭老三不爭氣地心慌了。
路昭冷笑:“該你了?!彼揭话氡磺刭R冰拉起來博彩,那位發不得脾氣,就只能是這個渣滓了。
領口松松垮垮,鳳眸盯著人的時候隱含一絲威脅。
現在輪到別人來催鄭老三了:“你快點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