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都重出江湖,那一年,他已經三十五歲了。也是那一年,他遇見了落魄的林棟,林棟身邊隨著一形容憔悴的綠衣女子,容貌雖大不如從前,但眉眼之間依舊靈秀。只一眼,陳玄都便認出是她。
原來施良造反兵敗,施、林兩家被滅了九族,只有他們兩人逃了出來,一起東奔西跑,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陳玄都見林棟落魄如斯,心中報仇的念頭也便不再那么強烈,只是將刀橫在他身前。施雨華將林棟護在身后,雙眼怔怔望著陳玄都,一句話也沒說,可所有的話都在她眼眸的淚水中。那一刻,陳玄都心里說不出的痛。
陳玄都見她淚眼朦朧,形容憔悴,心中大痛,“雨華,你……你……”他一連說了幾個你,再也說不下去,千言萬語卻變成了一句話:“雨華,我帶你走。”
施雨華終于忍不住淚水,簌簌流了下來,“以前,我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起遠走他鄉,一起去天涯海角,一起過逍遙快樂的日子,可是那時,你沒法子帶我走。如今,你終于可以帶我走啦,可是……這次不能的人卻是我。我已是林棟的妻子,我心里雖然恨他,但他畢竟是我男人,他對不起你,但我求你放過他,給我孩子的父親一條生路。”
“你……”陳玄都神色黯然,收起了刀。
林棟冷笑道:“我林動雖是小人,但也頂天立地。陳玄都,你父母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盡管來,我林棟不需要任何人憐憫!”一把將身前的施雨華推倒,冷冷道:“你用不著替我求情,也不用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這些年你一直不讓我碰你,不就是為了他嗎?現在你如愿了,還假惺惺的干什么?孩子?我們有孩子么?”
陳玄都扶起施雨華,忍著心酸道:“雨華,我帶你走!”
施雨華仍是搖了搖頭,泣道:“太晚了……太晚了……”望了望林棟,又看了看陳玄都:“如今他也是家破人亡,你叫我怎么走?太晚了……太晚了……”
那一刻,陳玄都才明白緣分這東西真的強求不來。
斷水流再現江湖,陳玄都刀法更勝從前,名利也隨之而來,金錢美人也都撞破了門。陳玄都這次卻不再那么狂熱,心中也看清:不過是過眼云煙,一場虛幻而已。
陳玄都突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白芍藥來,便也在房前養起了花,種起了菜。他從懷中拿出白芍藥臨行前贈給他的荊釵,心中愧疚:“她是我的妻子,可是我卻沒給她買過一樣貴重的首飾。”
終于,他忍不住思念,舍了一切,來尋白芍藥。
千里之行,陳玄都終于再見那曾經兩人居住過的茅屋。那房屋依舊嶄新,門前依舊開著花。他心中激動不已,那時,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也許我們可以生一個小孩兒,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家。”陳玄都這樣想。
陳玄都推門進屋,見屋里一塵不染,卻沒有人,“原來,芍藥不在家,正好,給她一個驚喜。”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響,陳玄都抑制不住心中激動,忙奔出門外,卻見門外站著一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陳玄都道:“老婆婆,這間茅屋的主人呢?”
老婦人顫顫巍巍地道:“小白嗎?”說著,嘆了口氣,用手指了指。陳玄都順著手勢望去,見茅屋旁一座沒有碑的新墳,墳前種滿了白芍藥。
老婦人說:“我總是看見她在路口盼望,我問她:‘你在看什么?’她回答說:‘我在等一個迷路的人回來。’。唉,真是傻孩子,人迷路了,怎么還會回來。”
陳玄都終于想通,但一切都太晚了,原來自己苦苦追尋的幸福就在身邊,只恨自己沒好好珍惜,讓它從指縫間悄然溜走。“我還有幸福嗎?還有什么值得我去珍惜。”他望著白芍藥的墳,心中一片空,有了出家的念頭。
陳玄都別離紅塵,朝夕陪著“白芍藥”。這一天早晨,陳玄都澆了澆花,轉身正見旭日初升,東方一片紫氣,不一陣,一片紅云緩緩飄了過來。陳玄都看了半晌,回屋時,卻見屋里不知何時,竟站著一紅衣女子。那女子背對著他,一襲淺紅色長裙披在身上,就好像天邊的云霞一般,廣袖輕舞,飄然若仙,真是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那女子道:“你終于回來啦,紅塵一遭,你還好么?”說著緩緩轉過身來。
“師……父?”陳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霞道人依舊還是當年的模樣,美若云霞,青絲未改,竟不著半點紅塵侵染。陳玄都雖年近四十,可是雙鬢卻早已斑白了,生老病死,離別愛恨,紅塵一遭,真如幻夢一場。
陳玄都望著師父,忍不住心中的悲傷委屈,像小孩子一般嗚嗚哭了起來,緊緊抱著霞道人,大哭道:“師父……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