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十年秋，先跟隨杜家去洛陽的商隊，過大江，入淮水，依著淮卞漕運的水路，先進了汴梁。

汴梁乃是水路匯合之所，若是開創崇商的盛世，必然是做都城的上上選。

李客懵懂地想著，卻不料一語成讖，幾十年后，流著他血脈的后人果然開汴京盛世繁華天下第一都。此乃后話，按下不提。

在那汴梁稍作休整，又隨著商隊西上京都洛陽。并不入城，遠遠在洛陽北起水登岸，一路向北。

淳熙十一年，從洛陽北向太原的官道上，一行三人。

北向便是山西路，兩山夾一河。巍巍延綿的呂梁山脈與太行山脈手拉手并肩北上，中間一條汾河水直落而下，于萬榮縣匯入黃河。

霸氣沖天戰鼓擂，汾水血色無情淚。

皇旗流轉日日新，遍山枯骨自相偎。

萬榮縣驛站。因著戰亂，小城殘敗，最囫圇的就是這大成消息脈絡的末端，驛站。

驛站驛丞迎出三里地來，若不是驛站驛丞非死不可離驛站三里，這驛丞老頭兒怕是要追到黃河邊上來。遠遠見著李熹的身影，驛丞便領著兩列歡迎的下屬們，深深拜服，恭敬地恨不得埋進土里去。

李客看不得這種諂媚的作派，撇著臉，急急走過了。偏偏，他走過之時，老頭兒不管不顧地抬起頭，伸長了脖子盯著他看。老頭兒滿臉丘壑縱橫，偏又努力擠出嬌羞的笑，瞅得李客一身雞皮疙瘩，說不出的膈應。

李熹，大人物一腳踏進驛站院門，就宣稱自己偶感風寒，要靜靜修養三日，任何人不得打擾。李客，瞅著一路活蹦亂跳活力四射的二叔背影，默默拉著女王走開了。

亥時，驛丞老頭兒來請李客，說是李熹喚他去。

李熹：“杜家大丫頭歇息了？”

李客：“不會，女王這些日子琢磨九章算術里挖土方的問題。廢寢忘食的。”

李熹的桌上攤著一張地圖，極為詳盡的山西路兵防圖。還有一把桃木劍，說是驛站老頭兒巴結供奉的。

李客倒吸一口冷氣，原來神仙般的二叔卻是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李熹淡淡地說：“身在皇家，不變成塊牌位，哪有置身世外的命？”

“廟算多者勝，廟算少者不勝，況無算乎？”

“籌算所據者，網羅八方線報，匯總分類，抽絲剝繭，天下時事皆在掌握。則可無往而不勝。”

“只除了一物不可測，因是，天命無常，旦夕禍福。”

李客：“是什么？”

李熹心中無言道：“人心。”

頓了頓。

李熹轉開話題，說：“淳熙四年，太原袁光反，檄今上弒兄奪位屠戮功臣暗刺大儒如此這般七七四十九條大罪，矯稱先帝遺詔，立幼子為帝，自封攝政天王，總百揆。”

李客：“袁氏謀反，出師之名荒誕不經，但想必是知道有吾，那想必也知道些當年內情。此去太原正要打探一二。”

李熹，薄唇一抿，暗道：“打探一二？你那心如發絲的三叔怕早就打掃得干干凈凈。”

輕哼一聲，接著說：“袁家山西路經營百年，勢大云天，一路南向披靡，晉中、平遙、沁州開門迎降。山西路節度使全葵退守長治，勉力支撐了十天，等不及援兵就出城野戰，兵敗殉節，之后，三萬重兵圍困晉城。”

李客：“聽說當年晉城挺了三年一百多天啊！”

李熹：“晉城郡守一早就想開門迎降，卻被駐守陵園的秦將軍一刀梟首。晉城靠的是守陵的秦家軍一千人，扛了那么久。自圍城之日起，連只蒼蠅都沒飛出晉城重圍。”

李客：“這，這，這仗有些不對啊。”

“太原圍而不攻，卻像等晉城交出什么質子；朝廷未派一兵一卒來救，像是要坐等其亡。”

“等等，守陵？守什么陵？先帝的陵不是在大河南岸嗎？”

李熹，眼眸竟略有些潮氣。

“大哥崩于晉城，真身落葬之地也在晉城，打出的名號是衣冠冢，威武將軍秦銘自愿降職校尉，給先帝守陵，自愿守陵的兵士屯田自給自足，沒有進兵部的編制。當年你母親撐著不死，也要趕到晉城咽氣。”

“他們兩邊都以為你在晉城。袁光逼秦將軍交人，否則屠城；上面那位就是想把你和秦家軍一鍋燉了，拉上晉城百姓陪葬，無所惜啊。”

李客圓瞪著眼，只覺得一顆心要墜到十八層地獄里了。這樣的上位者，怎不遭天譴？天下洶洶，誰拯淪胥？大廈將傾，誰扶既倒？

李熹：“淳熙八年，晉城絕食已久，秦家軍無一人生還，城破，袁光大檢三日，終無所獲。屠城，一城殄滅。

“袁光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明了的，拿下晉城之后，不再進兵，打算囤積勢力，以后東出太行收拾冀河，與大成朝隔河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