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外城，西門，風蕭蕭兮，兩列官吏，送河東王巡藩。

蔡智虎遙望飛騎揚起黃沙塵土，舒了一口氣，出了太原城可就脫了干系，這能不能回得來，可兩說。

李客此行帶了趙貴，因其尤善輿圖。護衛都統領烏云精中選精，連他一共八衛。過汾河。

七載秋葉掩枯骨，昔日少年再過汾。

提劍飛騎定乾坤，何懼殘月祭孤墳。

直趨呂梁郡。

蔡奎常年于呂梁城外山地扎營。

李客遙見軍寨，不禁暗暗稱奇，默默可惜，本當馳騁疆場之將卻屈就于此峽山之間。

通報，入寨，蔡奎親兵引李客去帥帳。

蔡奎背面而立，在看輿圖，此輿圖李客十分熟悉，近來亦是常看——大成西北鄜延路。西北黨項人趁中原繚亂，建國大夏，近年屢屢侵擾陜隴，大成內斗不斷，外戰軟弱，竟敗多勝少。不久前又逢大敗，三萬西軍主力竟然全滅。

聽聞身后聲，蔡奎轉身看去，原本以為這新晉的親王是個弱質王孫，孰料見這少年方額廣頤，雙目炯炯，英氣勃發，俊美面容酷似神武皇帝，心下十分喜歡。

蔡奎笑道：“殿下單騎入軍寨，是要效仿漢光武帝推心置腹吧，某一把老骨頭也沒什么日子了。”

李客：“將軍太過自謙。客仰慕將軍威名久矣。前朝蔡老將軍黃天蕩一戰，三千水兵滅北蠻大帥，可謂千古留名。”

蔡奎聞言，嘆道：“先人偉跡，后人辱沒了。某不過一介武夫，也想橫刀立馬，精忠保國，如今淪落此番做這雞毛蒜皮小刀斗狠之丑態！沙場埋骨何其壯哉！怕是此生不得矣，不得矣。把酒問嫦娥，白發欺人沒奈何！沒奈何！”

李客：“釃酒問將軍，肯去伴延州？此番西軍好水川、三川口連敗，正是重整山河有待英雄之時。”

蔡奎血灌瞳仁緊盯著李客，良久，不言。

李客溫和堅定一笑：“將軍且操練兵馬，以觀時局，以待時機。”又壓低聲音說：“記取蘇秦黑貂裘。”

蔡奎亦一笑：“善。”

沿呂梁山南下，過紫荊山，趨臨汾。

紫荊山山勢雄偉，漫山遍野紫荊灌木，人跡罕至。

李客戲虐道：“此處北未及蔡氏，南不抵臨汾，是個埋伏暗殺的寶地啊。”

烏云，扶額。

趙貴：“殿下，此處山木多矮灌，山勢也非凌厲，不適合百人以上的騎兵伏擊。適合少量身手敏捷的殺手突擊。吾等皆配備精鋼盾，不懼弓弩暗器，只怕地面暗伏陷阱。”

烏云：“殿下，屬下去開路。”

李客與趙貴互望一眼，同聲道：“不必。”

趙貴謙恭道：“烏都統不必涉險，老奴從蜀中帶來一個物件，是天眼娃子們碰巧搗鼓出來的，正好在這里試試效用。”

李客：“他日客也要建一個這般的院子，搗鼓搗鼓這般的物件。”

趙貴自隨行馬鞍里取出幾塊木片，稍稍組裝，竟出現幾個機關兔子，旋轉彈簧，一落地就往前蹦去。落地有聲，仿若奔馬。

烏云遣四名護衛尾隨機關兔先行。

日暮，前方傳來打斗之聲。半個時辰之后，先行的護衛回轉來報，已打掃干凈。

李客拍馬向前，只見前方幾個偌大的陷阱，地上一字排開躺著四個黑衣殺手。趙貴走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殺手，道：“本地土著，汾水摸金，主業盜墓，兼職殺手。”

李客：“汝識得此殺手？”

趙貴：“嗯，曾托他們買過幾處藏寶，也算是不體面的江湖朋友吧。”

李客輕哼道：“這偷雞摸狗的套路太不上臺面，看來還得有一場正經的殺局，才稱得上宮里的那位。”

李客想了想又道：“帶上尸首，咱們去謝家鬧一鬧。”

烏云，扶額。

離臨汾還有二十里，剛上了官道李客的護衛們就大張旗鼓的把殺手拖在馬后，興師問罪氣勢洶洶朝臨汾城而來。謝家遠遠就派人迎接保護，一看這架勢，急急惶惶回報謝嵐。

謝嵐，有城府，喜算計欠應變，以突發之事破其節奏，猶如神來之筆。

謝嵐果然氣急敗壞，原先準備好的詩賦說辭統統作廢，莫須有的罪名，莫名來的毛賊，引發其莫大的火氣。

老管家謝忠：“公子，清者自清，淡然處之，不墜家風就好。”

謝嵐恍然，輕笑道：“果然是這理，忠叔，又虧得有你！”說罷，正衣襟，瀟瀟然，去正廳。

臨汾謝家掌事之人皆至，烏泱泱一圈，中間陳列四具尸首，四肢軀干殘破不堪，面容卻保護得極好，栩栩如生。

謝嵐只看了一眼，剛平復的心直墜下去，他識得這幾人，亦是其“不體面的江湖朋友”，不僅他識得，府中一些執事也識得，這…這…這，這查起來，刺殺的罪名容易洗刷，但是也要曝露與此等污濁之人來往，如此，清名何在？美譽無存啊！

謝嵐這番想著，頭臉僵直，面色蒼白。李客饒有趣味地盯著謝嵐，心道：不出所料，真有往來！輕輕走近謝嵐，忽地發聲說道：“謝公識得？”

謝嵐生生被唬了一跳，顫聲否認：“不……不不識得。”

“謝嵐古怪，必有隱情，定要好好探查！八成是個把柄。”在座各位謝家人皆生疑，打算深究。

李客又添一把柴，道：“此皆海捕大盜，罪孽深重，何等喪心病狂之人才與妖邪勾結、與惡鬼交易，實在……”說著眼光在謝嵐慘白的臉上轉了轉，繼續道：“豬狗不如，不堪為人啊。”

說罷，紙扇一展，轉身帶著隨從飄然遠去。

留下一屋子心懷鬼胎心思各異的謝家人。

離了臨汾，東南向去晉城。算算時日二叔和二爹爹也快到晉城了，李客心底十分愉快，一路走一路和趙貴閑聊。

李客：“河東謝家看似兄友弟恭一團和氣處處以謝嵐馬首是瞻，實則狼群伺機，頭狼但有弱點，必群起攻之，取而代之。晉城謝珩雍，少年老成，寬和愛民，與吾等交好，若能取謝嵐而代之，于河東大有裨益。”

趙貴：“殿下，盜墓殺手怕難以動搖謝嵐，殿下還需另行他策。”

李客：“此番不過做個導火索，引河東謝家各房內斗罷了。京里怕是很快要起風云了。謝相年高，礙事，今上勸他榮養了，謝襄無知莽撞，鎮不住謝家，稍有風云，謝嵐必帶兵返京爭權。”

淳熙十七年，冬十月，謝相疾重不能上朝，謝襄領太子少師，同平章事。已巳，金泰公主上告謝襄于御花園污言戲弄，求一死明節。金泰公主，太子同母妹，先下降謝氏四房謝崇，年少寡居，全貴妃接其回宮常住。謝襄咆哮大殿，怒斥污蔑，亦欲尋死明節，一時紛亂囂擾。全氏施壓，謝襄下獄。謝嵐收攏兵士，匆匆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