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云子是武君山師父,當年武君山之事,他自然知曉。
那時候武君山才下山,遇到惡霸欺凌孤女,仗義出手,教訓了惡霸,沒想到,打了小的,引來老的,就這么一輪又一輪的引出‘更老’的,最后引到了陸家、周家身上。
青云劍派和這兩個世家,尤其是周家,有著幾代人過百年的交情,若是普通誤會,其實可以輕松揭過,
只是之前,雙方殺傷太大,武君山才下得山去,意氣風發,一心想要行俠仗義,揚名天下,又占了道理,下手很重,周家幾個外圍的小家族都死了人,引出周家一名嫡系高手來。
武君山又年少氣盛,覺得明明是自己占理,為何要低頭?
你周家欺男霸女,兼并田土,每年光是放印子錢,就不曉得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出來一個姓周的,就要顛倒黑白是非,讓我低頭?
我學劍十年,難道就為了混淆是非,顛倒黑白?
年輕人,心中有氣,意難平,最后梁子越結越深。
一番拼斗之下,這位周家高手喪命武君山劍下。
從那以后,武君山在江湖上,就混不下去了,
當初的行俠仗義,口口相傳,被改成了仗劍行兇,無論到哪,都處處碰壁,遇到江湖人士,甚至官府的絞殺!
這些事,閑云子是曉得的,但并沒有過多干涉。
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隱世門派’,青云劍派上下幾百口子人,吃穿用度,習武練劍,都要花錢,稍稍有些權勢的門派高手,還要享受生活,這些錢從哪里來?
堂堂名門正派,又不能去搶。
和俗世世家的良好關系,保證了青云劍派有著穩定的財富來源,社會地位。
青云劍派中,有不少弟子,其實也是出身這些世家。
連風云子那樣一心只問劍道的劍癡,都曉得個種輕重,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何況有爭奪掌門之心的閑云子?
但武君山向來受他喜愛的,甚至動過傳他衣缽的念頭,于是暗中使了些手段,保住了武君山一條命,
其實,福威鏢局總鏢頭胡風,年輕時候,受過閑云子大恩,閑云子救了他滿門上下,因此才有了后來,一代高手劍客,落魄于小小鏢局的故事。
當然,這些內幕,閑云子就沒有必要和愛徒詳細去說了。
……
“老五,有些事你曉得,有些事你未必曉得,你可知道,那周明陽是到底是什么人?”凌云子問。
“不就是周家嫡系一個高手嘛,呵呵,這些世家的高手,不值一提。”閑云子道。
凌云子拿起茶杯,輕松的撫去上面的浮沫,淡淡的說:“他的武功嘛,的確就那么回事,不過,他是當代周家家主的兒子。”
“什么?!怎么可能!”
閑云子不可思議的搖頭起來:“周明陽老娘,不是周家家主的堂妹嗎?”
“是啊,那又如何,一男一女,生個娃兒,有什么奇怪的?周家那等人家,背后什么樣的隱私沒有?”
游云子陰陽怪氣的說:“嘖嘖,莫說是堂兄妹,只怕是親兄妹……”
“老九,說這些作甚,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沒來由臟了嘴!”
凌云子制止住了游云子繼續說些不干不凈的話,放下茶杯,對閑云子道:“既然你曉得了周明陽的真正身份,也應該明白輕重了吧?這件事,總要給周家一個交代。”
閑云子沉默了片刻,
“如何交代?”他問。
“武君山隨你學藝多年,你向來對弟子是極好的,又膝下無子,我曉得,你是把他當做衣缽傳人和半個兒子看的,周家再怎么施壓,我青云劍派也不是任人搓揉,他周家一句話,我們就要殺了一個杰出弟子?沒這個道理。”
凌云子淡淡一笑:“我看這樣吧,廢了武功,逐出青云。”
見閑云子臉色一變,正要發作,他又抬了抬手,笑呵呵的說:“老五,你門下優秀的弟子又不止一個,再說了,失去了武功,還留著一條命,你大可給他金銀,讓他找個地方,安穩過下半生,做個富家翁,也沒什么不好嘛。”
“富家翁?!二師兄,你是第一日混江湖嗎!”
閑云子厲聲道:“廢了武功,沒有自保之力;逐出門派,沒有門派庇護,只怕用不了三天,他就要死于非命!”
“五師兄,大局為重啊。”游云子笑嘻嘻的說:“我們曉得你疼這個弟子,可若是因為他一個人,壞了青云劍派和周家百年的交情,全派上下,只怕沒人服氣。”
“好好好!我懂了!”
閑云子忽然冷笑起來,按住手中劍柄:“今日找我來,說來說去,哪里是什么周家,是什么武君山!無非還是掌門的位子!我若是保他,壞了和周家交情,便是不顧大局,沒資格做這個掌門!我若是交出這個弟子,任由他被周家殺害,全派上下的弟子們,又會怎么看我?我便是做了這個掌門,只怕也坐不穩。呵呵,二師兄,你好算計!”
凌云子淡淡一笑,拿起茶杯,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也罷,區區一個掌門之位,我不要便是!”
閑云子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按住劍柄,起身就要朝外走去:“這個弟子,我是保定了,若是周家有聒噪,讓他們來找我。哼哼,我也是蠢,當初就不該忍,殺了便殺了,最好連周伯濤那個禽獸也一并殺了,哪里會有今日的事。”
游云子嗤笑一聲,凌云子嘴角泛起奇怪笑容,
唯獨風云子微微點頭,練劍之人,的確應該有一往無前,神擋殺神的豪勇。
“且慢。”
閑云子剛走到門口,凌云子放下茶杯,緩緩開口了。
“還有何事?”
“師弟啊,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我說了,周家那邊,是要給一個交代的,你當掌門,這個交代要給,你不當掌門,這個交代也要給。”凌云子道。
“要交代?!”
閑云子猛地回頭,腰上長劍微微顫動著,一字一句道:“誰要交代,自找我取!我三尺長劍,便是交代!”
“不對吧師兄,你不當掌門了,那掌門便是二師兄啊!”游云子笑呵呵的問:“掌門的話你也不聽,你要用劍給掌門交代,莫非,是要叛門嗎?”
“老九莫要胡說。”凌云子擺擺手,端著茶杯,問:“老五,師兄且問你最后一句,這個弟子,你交是不交?若是交了,你我還是兄弟,青云九老,還有你一席,若是不交,那我只能按照門規處置了。”
“掌門人好大的威風!那我便回劍廬待罪了!告辭!”閑云子轉身要走。
身后,傳來一聲嘆息。
然后,是茶杯輕輕放在桌上的聲音。
凌云子臉上的溫和笑容終于完全消失不見,只剩下冰霜冷漠,
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兩個字。
“結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