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逃離了紛紛擾擾的翁草堂,喧囂都拋在腦后,這是玉衡來到林府的第一場風波,波濤洶涌暗藏殺機,到底有多少人躲在陰暗里想要害她呢?林玉衡還真是留了個好攤子給她啊。
一直候在外面的尚恩把小水帶下去,芳草陪著玉衡在羊腸小徑上走著,還是為她而鳴不平:“小姐干嘛要替大小姐求情,我是知道小姐受了多大驚嚇的,都瘦了……”
玉衡說話的時候步子會放慢:“傻,你當真以為林玉瑾是那幕后主使?”
“小水都說是了,證據也明擺著啊。”
“如果是你,你會那么傻地留下書信,還附上一支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發簪?”
芳草也是個機靈的,一點撥就明白了:“小姐是說有人拉大小姐背黑鍋?”
“自己不露面,還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你說這府里還有誰能做得到?”
“儷姨娘和三小姐!”
“噓——”玉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只是猜測,你也知道林春易不簡單,倘若我查明白一切都是她在搗鬼,我不會放任她下去的。”
尚恩把小水帶回了吟香閣,門窗關閉,他在外守著,一只蒼蠅都別想進去。
小水癱坐在地上,雙目失神,玉衡進來時,才有些神采:“所有的事情我都招了,也該你說明白了吧。”
“自然,你先坐起來吧。”
玉衡欲扶她,卻被她甩開:“我不坐!我只想知道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還那么小……”
玉衡只能自己坐下了:“先前和你說過了,小圓不會是我殺的,我敢保證。”
在把中了蛇毒的小水救過來之后,玉衡就已經同她談判過了。
玉衡一直在查林春易做的飯菜問題,結果當真摸到一條線索。芳草恰好認識大廚房的一個燒火嬤嬤,由于職位低,離府回家養老也沒人在意,不過好在芳草想起來,覺得老嬤嬤的突然離去有些古怪,便費了好大勁總算找到,這才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事。
林春易做飯的時候輕易不讓人瞧見,不過有時候灶房里滅了火,還需要她這個老婆子來。好奇心重了,也會趁她不注意看兩眼,這一看就發覺到不對勁,林春易給林玉衡做的菜用的都是相克相沖的東西,比如今天蘿卜和木耳,明天是兔肉和芹菜,一般人看不出來什么,她在廚房里待了大半輩子還能不知道,這些東西吃了長此以往必定對身體大有損失。
她也不敢明面上說,只能悄悄告訴了林玉衡的貼身婢女小圓,小圓知道后每次在端飯菜時都會故意倒掉許多。時值林玉衡醉酒醉得一塌糊涂,說什么也聽不進去,只是發現小圓故意把菜倒了,頗為生氣,打了她二十板子,但也不大礙,不過是皮外傷。
老嬤嬤還記得小圓被打后還過來找她想辦法,身子是沒有問題,但第二天就暴斃了,接著第三天林春易做了做了豬肉與楊梅子,還把核兒挑出來磨碎了,毒性更甚,沒有小圓倒掉飯菜,林玉衡當天晚上就猝“死”過去。不論是小圓的死還是林玉衡,怎能說蹊蹺。
小水起先是不信的,但老嬤嬤被帶到了眼前,還帶了小圓身前貼身的信物,再加上這次放蛇事件,小水也明白指使她的必定不是林玉瑾。
她雖然恨林玉衡,但是更恨真正害死小圓的人,所以她這才愿意在關鍵時刻跳出來反咬一口林玉瑾。
見小水遲遲不起身,玉衡還是下來攙扶她,這次她沒有推開,軟綿綿地站起來,玉衡道:“我現在知道林春易拿了相克食物來害我,那她與小圓的死必定逃脫不了干系。我讓尚恩送你出府安置,待我把事情查明白了知會你。”
“不,我要在這里!”
“你在這里只會有性命之憂,你認為今日之事后林春易還能按兵不動嗎?”
小水猶豫著,玉衡輕聲安撫:“好了,說到底也是我從前太嬌縱,小圓真心待我,我卻一時糊涂打了她……”
小水苦澀一笑,淚水咽回肚里:“她就是心腸太好了,偏偏又陷入你們大家族明爭暗斗的泥沼里,那些陰險暗算真是夠了。”
玉衡不語,心中漫過一陣陣悲涼,前世在陰險狡詐中慘死,今生下定決心遠離這些,可是卻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秋日的夜里寒冷露重,祠堂里供奉著一座白玉蓮花為底,黑石貼金邊的佛像,神像左邊是林家歷代家住畫像與祠牌。祠堂整體空蕩蕩的,只有煙氣彌漫其中。
林玉瑾跪在蒲團上,寒意越來越深,稍微動一下,便覺得膝蓋已經離開了腿骨。她看一眼佛像,只要一想,就要委屈地掉眼淚,鬼知道她為什么要跪,又要跪多久。
如果出去了,她一定不會放過林玉衡的……
門吱呀開了,她以為是父親派人來監視她,立即把背挺直,卻聽得后頭嬌軟一聲:“瑾姐姐。”
林玉瑾心中大喜,一回頭就看見是林春易拎著食盒站在后面,如釋重負:“春妹妹!我就知道還是春妹妹最好。”
“我擔心姐姐吃不好,就偷偷跑過來了,阿爹不知道的。”林春易把食盒放在地上,打開來,是一碗菜飯和一盤蜜藕盒子,蜜藕上澆了一層薄薄的花蜜,甫一打開便有一股濃郁的花香傳來,一看便是出自林春易之手。
“我都快餓死了。”林玉瑾哪里還顧得上形象,狼吞虎咽吃起來。
“慢點慢點。”林春易輕輕順著她的后背,試探性地問道:“姐姐是如何看待此事呢?”
“還能如何看待?定是林玉衡她伙同那小水演了一出戲來害我,想不到她現在不嬌縱了,倒是背地里耍起手段來了。”林玉瑾一提到她,食欲都減了一大半。
“只是……”林玉瑾停住,還是想不明白:“她何必花這么大代價來害我,末了還向爹求情,我聽說她房間里是真進了銀環毒蛇,差點就鬼門關走一趟,可是換來的卻只是我在祠堂跪著,還真是殺敵一千自損一百的蠢法子。”
林春易收掇食盒的手不自然地頓了頓:“但她害了你是真,姐姐還是小心些,她說什么你可千萬別信,我擔心姐姐再被她害了。”
“她敢!”
“要不我陪姐姐跪一會兒吧。”
“沒事,我皮糙著,你身子骨弱,仔細著涼。罰跪對我來說不打緊,要緊的是要真跪到我出嫁那日,我真就與弈郎永無見面之日了。”
弈郎正是林玉瑾心中所愛,她才不愛勞什子娘家表哥,只是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盼著能再見上幾面就無憾了。
“我回頭再向阿爹求情,阿爹耳根子軟,心里又是疼你的,定是舍不得你長跪的,屆時便有的是機會了。”
“好妹妹,就靠你了。”
林春易走后,祠堂又恢復了清冷,一陣寒風從合攏的門縫里鉆進來,林玉瑾打了個寒噤,將自己縮起來,相較于饑餓,她更懼冷。
門又開了,林玉瑾以為是林春易回來給她送些褥子暖爐,欣喜地回頭,雪中送炭的林春易沒看到,卻看到落盡下石的林玉衡。
林玉瑾登時泄了氣,抄起一個蒲團扔過去:“你來干什么?來看我的好下場?”
玉衡輕巧躲了過去,不忘關嚴實了門,無懼她的防守走過來,扔下一件素色斗篷和毛氈護膝:“沒給你帶湯婆子,炭滅了就不暖和了,還是斗篷好,保暖得很,還有這護膝,原本是做給阿爹穿的,現在便宜你了。”
“別在那裝姐妹情深了,若不是你,我至于在這兒嗎?”
玉衡反嗆:“若不是我,你就被打了板子,傷痕累累地躺在床上了。”
“那還不是你害的我?”
“你當真以為是我害得你?我害你有什么好處?何故來自己的性命去賭?況且那只銀簪是你房中之物,你我從不互相走動,又怎么取的來?”
林玉瑾其實早有疑問了,聽她這么一說,更覺有理,但心里仍有一股子怨氣:“我才不會聽信你一面之詞。”
“你愛聽不聽,不要的話我就把東西帶走了。”
玉衡作勢要把拿走,林玉瑾兩番權衡下,終究是寒冷戰勝了面子,一把拽住斗篷的毛領:“誰說我不要了。”
斗篷內里都是狐裘,裹上斗篷,頓生暖意,護膝也戴上,久跪的膝蓋輕松一大截,林玉瑾覺得自己活過來了,看著她也覺得順眼多了:“不要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
玉衡并不多說,直接跪下來,同她一起正面著佛像。林玉瑾驚訝地差點彈起來,她竟然愿意陪她跪著,行吧,她愿意跪就跪著吧。
這一跪就是一兩個時辰,靜得只聽到祠堂屋檐落下的三兩滴水聲,嘀嗒嘀嗒。
林玉瑾有了護膝跪得舒坦多了,但玉衡跪得未必輕松,她一直在偷偷打量著林玉衡的臉色,起先還好,到后來唇色漸漸發白,偶爾吃力了會捶捶腿。
她心里有些復雜,她其實想明白了害她的人應該不會是林玉衡,所以一絲愧疚就掛在了心上:“瞧你嬌滴滴的,若是受不住,就快點走吧。”
“我沒有想過要害你,我也知道你不會害我。”玉衡側臉,神情認真:“因為我們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林玉瑾心頭一震,在這個寒冷的秋夜她所感受到的溫暖是來自她的親妹妹,一個一直被她針對所不喜歡的親妹妹,可是,終歸是親妹妹。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認識她們都是玉字輩,乃嫡系所出,是林春易所不能及的。
良久,林玉瑾低下頭,頭一回細微而輕柔的聲音:“謝謝。”
“姐妹之間何必客氣。”
倏爾,林玉瑾想到了什么,又抬起頭來,眉飛色舞:“不過要我原諒你可沒那么簡單,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去梨園,帶上我。”
玉衡覺得自己的眉毛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