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子里頭還有一處隱蔽通道,弈塵從那里離開了,如此熟稔,想必私下沒少見面。
嚴(yán)歸闕倒真的依守諾言守在門口,就算有人被林玉瑾先前的驚叫聲吸引過來,也被持刀而立看著就兇神惡煞的齊豫嚇退了,沒人敢追究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許是公子哥起了什么好興致吧。
玉衡帶著林玉瑾出來后,笑道“多謝,此事關(guān)女子清譽,嚴(yán)公子必是憐香惜玉之人,想必不會說些什么吧?!?/p>
“自然不會,今日本就是我們唐突了,該向二位賠罪的,只是嚴(yán)某還是要提醒小姐,這紙是包不住火的?!?/p>
“無事,能包住你的嘴就好?!彼坪跏怯窈獾谝淮闻c他剛上,也是氣急敗壞了。
嚴(yán)歸闕自知理虧,也不惱:“美人所言。必為之?!?/p>
趁此時沒人,玉衡拉著林玉瑾從她先前摸索的小道走了,一路上林玉瑾仍是擔(dān)心:“他真的不會說出去嗎?”
“說出去對他有什么好處?阿爹好歹是奉天最大的官,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若此事張揚出去,只能是他所傳,橫豎都是他的錯,別人詬病起來,還怎么看他一個堂堂男子?對了,此事只有我們知道吧?”玉衡發(fā)誓絕對只是她隨口一問。
林玉瑾卻緩緩放慢了腳步,猶猶豫豫:“還有林春易……也知道。”
玉衡猛地頓住,她真想牽著林玉瑾的手,給她甩進旁邊的池塘里,先前嗎還憐惜她,現(xiàn)在只覺得她頭腦是真的不好。
林玉瑾慌忙補充:“我很早就和她說過了,她不會說的,她很支持我與弈郎在一起的?!?/p>
“你自求多福吧。”
“還是多謝你了,你撞見我們相會的時候我真覺得我完了,心中想著以我二人的仇怨,你定不會罷休的。”
“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林玉瑾委屈巴巴:“你以前是這樣的。”
“……”
二人緩緩地走著,梨園里栽滿了花,即使在秋季,仍有些花開得生機勃勃,轉(zhuǎn)角處生一枝雙生花,花開兩朵共枝頭,隨著過廊風(fēng)細細顫。玉衡看見了,繞開了:“你到底是我現(xiàn)在的親姐姐吶?!?/p>
總算走出去了,梨園管事看到玉衡如臨大赦,總算能送走這尊大佛了,總算能關(guān)門大吉了。站在梨園門口,天已沉沉,林玉瑾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緩緩回頭看那座梨園門,眼中盡是不舍。
玉衡突然有些羨慕她,至少她有一個兩情相悅的人,可是自己曾經(jīng)把一顆心掛在了周九川身上,可是永遠得不到回應(yīng),只有血肉淋淋的慘痛下場,而如今跳動的心已經(jīng)隨著恨意和時間死了。
“這應(yīng)該是我最后一次見他了,值得了。”林玉瑾最后轉(zhuǎn)回頭來,朝前走著,不再回頭:“你放心,我不會干出什么私奔的蠢事來,我是林家的嫡長女,該擔(dān)起的還是會擔(dān)起的。”
過了一會兒,玉衡問道:“你與他是怎么認識的?”
“從前你愛逛梨園,我與春易總是被阿娘派遣去陪你,再后來我就是自愿的了,因為遇見了他,就如話本里那般,他撿了我遺失的手絹,他生的真好看,你也認為對吧,待我也很好,見不到他我就覺得心里有萬千只螞蟻在咬噬,日日想著他,他說是為我唱戲的。”
“這男人的嘴啊……”
“我不聽?!?/p>
“行吧。”
兩人并排走著,不知不覺拉近了距離,黃昏拉長了雙影,看著十分親昵。林玉瑾笑道:“你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真好?!?/p>
城南謝家巷一處庭院,院子不大,至簡至樸,黃昏近也,庭院凝微霜,清宵靜也。院內(nèi)人倒是頗有閑情雅致,隨意躺在槐花樹下那搖椅里,拿起石桌上的書隨意翻著,槐花早落了,他躺下去,無端來了陣風(fēng),搖得槐花葉子簌簌作響,仿佛迎接。
這陣風(fēng)得來客正是在梨園碰了一鼻子灰的嚴(yán)歸闕,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石凳上一坐,開口就道:“真是氣死我了,林家那丫頭什么態(tài)度嘛!她那樣子你是怎么忍受三年的?”
楚廷安擱置手中書卷,心中一算,他在那丫頭身邊竟不知不覺待了三年了,一轉(zhuǎn)眼他在城南,她在城北。
“你今天遇見她了?”
“何止是遇見,她和她姐姐想進梨園進不去,我就大發(fā)慈悲捎帶了一下,她不知恩圖報也就算了,還處處頂撞我,竟把我當(dāng)成嘴碎的長舌婦,我當(dāng)真只是碰巧……”嚴(yán)歸闕越說越來氣,抓起石桌上的一杯清茶灌下去消火。他雖是看不慣林玉衡,存了捉弄她的心思,卻并沒有想過把女子名聲拿來作玩笑。
楚廷安想起那日在房中她溫和而堅定的眼神:“若是從前她或許是這樣的,只是現(xiàn)在她真的不一樣了,我看你就是成心抹黑人家?!?/p>
“我也以為她變得不一樣了,所以才試探試探,結(jié)果呢,不過就是換湯不換藥,內(nèi)里還是歹毒的很?!?/p>
楚廷安云淡風(fēng)輕地一笑:“你何必同她置氣?!?/p>
嚴(yán)歸闕忿忿:“我這是為你鳴不平!當(dāng)年你本能應(yīng)試科舉,本該前途繁花似錦,卻生生被她斷送了,當(dāng)時我就問你愿意嗎,可你竟說你愿意,就連太后都說你不必強求,四年吶,四年你都困于女子院中做卑賤的面首,男兒志應(yīng)在四方。如今太后去了,她也識時務(wù)地放你出來了,你卻還護著她?!?/p>
“你當(dāng)真以為她能困得住我?我若想離開是隨時的事?!?/p>
“你別告訴我你喜歡她,當(dāng)年她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
楚廷安的目光看向別處,羽睫耷下,惆悵濃郁:“是愧疚,一生都無法彌補的愧疚。”
“愧疚什么?”
楚廷安不愿再說了,嚴(yán)歸闕也沒有再問,他知道,楚廷安不想說的事,就算撬開他的嘴都不會蹦出來半個字。
又一陣秋風(fēng),吹散幾許落葉。楚廷安想起來:“快到中秋了,京州那邊該催你回去了吧。”
提及此事,說話間眉眼生動的嚴(yán)歸闕突然暗淡了下來:“早就在催了,書信一封又一封,今兒個竟有人親自來請,我眼不見心不煩所以才去的梨園。我來奉天十日,又有哪一天是安生的?”
“他們管你太緊了。”
“哪里是他們管得緊,還不是上頭的意思,北疆如今安定了,家父仍兵權(quán)在握,他不會允許我離開他視線范圍太久的,只要我在京州一日,父兄便在北疆平安一日?!眹?yán)歸闕說此話時,透露出與年紀(jì)不相符的蒼涼與穩(wěn)重,與先前闖進庭院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判若兩人。
“你受苦了?!背踩崧暸牧伺乃募绨颉?/p>
“我過兩日便啟程,你同我一起回京州嗎?”
“不去了,留在這里挺好的,你有你要守的人,我也有我要守的人?!?/p>
嚴(yán)歸闕大概知道他說的是誰,還是不明白林玉衡到底給他灌了什么迷魂藥,讓他如此死心塌地,被趕出府還要收著她,那丫頭不過就是皮囊生得好些,嘴巴倒是伶俐,其它可真就沒什么過人之處了。
“那好吧,你若想回京州便修書讓我來接你,明年春闈也該是你大顯身手得時候了。”在嚴(yán)歸闕看來,楚廷安就是吃文人這碗飯了,而自己不行,只合宜舞刀弄槍,所以對他這種滿腹才華得文人詩書更是惜才,自己學(xué)不來得東西總是最好的。
“我心中有數(shù)?!?/p>
第八章
雖然玉衡緊趕慢趕,最后回到林府的時候還是晚了。林儀突然起了興致,督察一下林玉瑾有沒有好好地認真反思己過,結(jié)果去了祠堂看到是芳草頂替她跪著,再一尋林玉衡,雙雙不見,氣得晚膳都沒吃下。
許氏在書房里著急著滅火,外頭兩人規(guī)規(guī)矩矩跪著,不敢說話。跪了好長一會兒,林儀才出來,看見兩人灰頭土臉的不知打哪里來,又是氣從中來。許氏打著手絹平復(fù)他的心情,還不忘使眼色讓兩個闖禍精趕緊認錯。
玉衡先開口:“是女兒的錯,擅自帶正在受罰的阿姊出門。”
林儀總算平復(fù)了些:“你們?nèi)ツ牧???/p>
“梨園?!庇窈庀胫钟窈鈴那敖?jīng)常去梨園,他們也沒說什么,現(xiàn)在問題應(yīng)該也不大。
好家伙,又給林儀氣上了頭,直指著她說:“我原本以為你當(dāng)真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了,不成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吶!”
玉衡有種多日來努力塑造乖巧好女兒的形象正在瓦解崩塌的感覺,好在樂于助人心地善良的好妹妹形象成功樹立了起來,林玉瑾頭一回和她一個陣地:“是女兒的錯,是女兒貪玩,實在是祠堂憋壞了,偏要衡妹妹帶我出去解解悶,要罰就罰我吧。”
“還有你。”林儀把手又指向林玉瑾:“你本就有錯在身,還要怎么罰,難不成要把你從祖籍上抹去嗎?”
這可把許氏嚇壞了,連忙勸慰:“這可萬萬使不得啊,玉瑾又沒有犯下什么彌天大錯,不過就是孩子心性,小懲以誡就好了呀老爺?!?/p>
林儀也只是氣急了說說狠話,并不真想這么做:“現(xiàn)在只是小錯,久釀必成大錯,都是你這慈母慣的!”
“怪我怪我?!敝灰謨x不生氣了,怎么說她都行。
“你們別去祠堂跪了,就跪在這里好好反思吧。玉瑾,你若下次再犯錯,我絕不輕饒。”林儀懶得再看她們,甩袖而去。許氏留下來撫慰一番,看著這兩人又氣又心疼:“你爹正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就好了,不會舍得讓你們跪很久的,你們先在這兒跪著,我去拿湯婆子來。”
人都走了后,只剩下玉衡和林玉瑾面面相覷。林玉瑾有些不好意思:“又難為你和我跪在一起了。”
“怎么?不再針對我了?”
林玉瑾賭氣地別開頭:“別說話了,再讓阿爹看見了可要吃不了兜著走?!鳖D了頓,身體稍稍向她傾斜:“你若是冷了,別向我這里靠一靠?!?/p>
既然她都放下身段真誠邀請了,玉衡又怎好拒絕呢,挪了挪跪麻的腿,靠近了些,想著這腿怕是在這個冬天不會好過了。
似乎不是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