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歸闕愣了愣，她欠他的很多嗎？粗略回想了一下，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確實幫了她很多，一開始是因為楚廷安的囑托，但這次送玉肌膏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笑了笑，眼里飽含戲謔的笑意：“你要還嗎？如何還？以身相許？”
玉衡沒有回答，站在那里，嚴歸闕這才看清是個什么情況，她只穿著了單薄件淺色中衣，敞領微開著露出半截鎖骨，鎖骨窩處盛著瑩然的月光，單手攏著披散的長發，從纖細的脖頸柔順垂下，眸中瀲滟。而寢房內漾著淡淡的花香，是女子閨房獨有的香氣。
嚴歸闕恰巧在窗邊，是光線最明亮的地方，玉衡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耳垂不期染間通紅一片，吃吃地小笑了一下，她還沒覺得不好意思呢，他倒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不是一向自詡風流倜儻，萬花叢中過嗎？怎么這會倒像個純情少年郎了？
他反應過來她在笑什么，別扭地別過頭去，叉開話題：“我就是開個玩笑……是楚靈均偏叫我來的。”
玉衡點了兩下頭，敷衍道：“知道知道。”
“……”
二人在對話的時候，芳草也插不上嘴，把注意力放在了門口把風，突然聽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小姐，好像有人來了。”
“應該守夜的宮娥。”玉衡望著他：“你還不走嗎？”
嚴歸闕隔著那么長一段距離竟然敢放心地把裝著玉肌膏的瓷瓶扔過來，她和芳草兩個人接，才堪堪陷接住。
“那就后會有期咯，好夢。”一個敏捷翻身跳出窗外，再尋時已不見了蹤影。
芳草后怕地拍拍胸脯：“這個嚴公子膽子也太大了，私闖皇城就算了，竟然敢闖進未央宮來。”
玉衡聳聳肩：“誰讓他一身好本領呢。”
芳草想了想，似乎嚴歸闕的武藝確實挺高超的，能夠在暗夜百里一箭射中鄭隱的喉嚨，能夠以一人擋四人暗箭齊發，還能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來去自如，絕非簡單，而這樣的人卻被別人認為是養廢了的紈绔公子。
他是不能鋒芒畢露的，若他太過斬露頭角，多疑的皇帝會集中精力他和嚴家，是明珠，卻要被蒙塵。
曜，是明亮的意思。七曜宮應該是整個皇宮最明亮的地方，此時卻是暗沉一片，即使是白天，也是昏暗的。
“陛下有旨禁足期間不許任何人探望。”守門的翊林軍冷漠地隔開了玉衡，他們奉旨行事，只聽皇上的調遣，無論什么身份地位都要服從于皇上命令的。
七曜宮宮門前她與和兆隔著一扇門，和兆聽見了動靜，撲到門上來，敲打著，滿懷希冀：“是誰？母后是你嗎？”
“是長公主。”玉衡沒有回應，是翊林軍代為回應的，這么多天了，卻沒想到只有被她陷害的長公主過來看她。
聽得里頭有人跌落在地的聲音，不再敲打著木門，聲音疲憊而空洞：“你來干什么？你若是進來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玉衡對著兩位守衛道：“我不進去，我就只同公主說會兒話，你們能否遠些看著，行個方便？日后有事需求未央宮了，必定也給諸位行個方便。”
給翊林軍賄賂錢財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宮里偶爾會有刺客要抓人要搜捕，若是搜到哪個宮里了，宮里的主子若是不配合，可要叫苦不迭了。她竟然都愿意承諾以后給行個方便了，讓兩人說說話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只說不許讓人看望，也沒說不許讓人談話啊。
識時務者為俊杰，守衛讓了讓，默許了，向后退了三丈，留給她們說話的地方。
“我和你有什么話好說的？”門里的和兆顯然不想跟她說什么。
“你那些祛疤痕的藥不管用，我這里有個管用的，我給你放在這兒了，待會兒我讓守衛的給你拿進去。”
“拿走吧，誰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劇毒。”和兆頓了頓：“你把他們譴走，不會只為了跟我說這個吧？”
“倒也不是，我之所以給你送藥是因為不是我鎖的門，也不是我害的你，于你，我沒要做的這么絕。”
“我進來的時候門明明是開著的，等我要逃出去的時候門已經鎖上了，外面的人也打不開，不是你還會是誰？”和兆嘲弄。
玉衡沒有說話，其實說與不說都一樣，等和兆冷靜下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果不其然，她明白了，她恍然大悟，猛地撲上來，重重地錘在門上：“是她！是她！你們聯起手來對付我！”
“若不是你害死了她的女兒，她也不會如此。”
“我不害死她，她便會害死我！”像是有斷斷續續如貓啼的哭聲傳來：“你們都不懂我。”
玉衡只覺得她可憐，從前認為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卻發現真正是沒有一個人在愛著她，父皇薄情，生母早逝，皇后利用，就連唯一對她好的太后和楚廷安也最終飄向了林玉衡。她用最貴重的金銀首飾、華服綢緞掩蓋自己的自卑，渴愛到了極致，便成了一種扭曲。
里頭的人輕輕地說著：“林玉衡，啊不小姑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其實你也很可憐的。”
她可憐什么？
“我聽聞你曾經差點死了，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是誰要殺你？”
玉衡一驚，深黑頃刻跌入眼眸，她怎么會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一個天大的謊里。”
“什么謊？”
玉衡追問著，和兆卻不再說了，她沒必要說，聽著林玉衡急不可耐的聲音，她的心里就十分快感，她高聲將翊林軍喊來：“我們沒有什么話要說了！”
玉衡就這樣又一次不明不白地被支開了，上一次林春易也是這么說的，就好像知道什么卻要故意瞞著她，話問到口了卻不肯說，迷霧越來越重。
上一次的路遇箭手事件也絕對不是偶然，有人想要她死。到底是誰？是誰想要她死？
她步步懸浮，每一步都膽戰心驚。
守衛拾起裝有玉肌膏的瓷瓶，問和兆：“公主您需要這個嗎？”
“不需要，扔了吧。”和兆喃喃，像是在對自己說著：“這個傷疤就讓它留著吧。”
七曜宮內空蕩而冷清，沒有燈火常明，沒有宮女成群，沒有熏香裊裊的，有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彌散的木頭腐朽的氣味，從內里就腐敗了。
和兆的臉上燒傷已經結殼了，她卻自虐地把殼剝下來，露出鮮紅的新皮，這個疤好不了，會永久地留在她的臉上，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
她坐在地上，手里拿著的是一個澄澈羊脂玉扳指，成色極好，雕著繁復的九鳳花紋，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回想著那個人把玉扳指送給她的時候。
昨夜突然有一個人在沒有被翊林軍發現的情況出現在了七曜宮，那人穿的是暗藍緞袍，黑夜中不輕易認出，身材頎長，戴了一個鬼面具，給了她這個玉扳指。
是一個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這是楚廷安讓我帶給你的。”
“廷安舅舅！他是不是想起我了？他現在過的怎么樣？是不是要來看我了”原本陷入重重壓抑，就算看到有陌生人闖入也未覺得驚嚇的和兆突然跳起來，驚訝喜悅過后復又搖頭，連連后退：“廷安舅舅是不是知道了，不行……他怎么會知道呢？他如果知道我這個樣子，是不是以后都不會來看我了……”
“他現在不在林府了，林玉衡已經遣散了所有面首。”
和兆愕然，為什么林玉衡從來沒有說過？沒有跟她說她已經讓楚廷安離開林府了，但想想，林玉衡何必告訴自己呢？
鬼面男子給了她一個信封：“東西我已經帶到了，還有，害誰不好你偏害林玉衡。”
還沒等和兆說話，鬼面男子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已經不見了蹤影。
信封有些厚度，鼓起一塊，似裝了什么東西，上面赫然寫著“和兆親啟”四個字，她想看，一時又有些不敢看，壓在心口喘不過來氣。
撕開信封，拿出折得齊整的信紙，各用兩指輕夾著兩邊的徐徐展開。
“見字如晤。一別三載，和兆應該長高了，也長成大姑娘了。太后與我俱不在，你更應該扶搖直上才是。東西是太后讓我尋個恰當時機給你的，如今給你，盼你勿做傻事。你要記得，你永遠是大周的公主。”
“落款，廷安。”
廷安舅舅……
和兆捏著裙邊的手不斷收緊，指甲因用力而泛了白。信封里有個東西滾落下來，掉在地上，泛著光，是一個白玉扳指。
和兆瞇了瞇眼，看清了那是個什么東西后，如夢驚醒將它撿起，這是皇祖母的玉扳指，僅此一枚，是祖上流傳下來的，生前一直戴在手上。
現在它卻出現在了她面前，為什么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玉扳指？書信是出廷安的字跡無疑，鬼面男也沒有必要騙自己，而楚廷安更沒有必要仿一個假的九鳳白玉扳指給她，她仔仔細細摸過了白玉扳指，扳指內環有一個微乎其微的“朱”字，是很小的時候太后把她抱在懷里跟她說的，說誰也防不了去……
九鳳白玉扳指具有調遣右翊軍作用，即使的現在皇上已經把左、右翊軍合并在一起，這個扳指也就成了一個擺設，但其意義非凡。但是和兆記得很清楚，皇祖母明明把玉扳指賜給了林玉衡，她當時嫉妒的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