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

“你不要騙我了，我不吃這一套的。”

可是玉衡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她整個人都緊繃到了極點，視線像一根銳利的釘子，仿佛要穿透嚴歸闕，一直看到后面去。

嚴歸闕慢慢地，慢慢地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去，看到了她所看到的場景，原本死寂的街道多了氣息，但這氣息并非人氣，而是殺氣。這群人不是官兵，穿的衣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暗紫色勁裝，左肩上都繡鞋一樣的鷹，皆配彎刀，是外頭那些懶散的官兵所選不能比，氣勢凜然，所到之處皆伏威。

是翊林軍。

他們在一間間搜查著屋子，手持彎刀進進出出，若有遺漏的普通百姓就會被押著趕出去。

嚴歸闕看到了以后不像玉衡那般愣愣，反應極快，在翊林軍可能會注意到他們的時候，馬上將她一拉，拽到墻角后躲著。

“噓――”好在翊林軍還在搜查著那一片，距離查到他們這一塊還遠地很，給了他們緩沖和思考的機會。

前頭城府衙的官兵搜查尚有理由，可是京州的翊林軍怎么會出現到此處，他們搜查民居又有什么理由？

在玉衡心中生起了一個大膽想法，城府衙的官兵來的那么蹊蹺，不排除早有準備的可能，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作，計劃了這一切，包括混混的挑食，村口的群架，官兵的趕到，目的會不會就是為了讓翊林軍進來找到所想要的而不打草驚蛇？

如果是這樣，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嚴歸闕對她搖了搖頭，顯然他也已經想到了，同時眼神流轉，小聲道：“明日再找顏嬤嬤吧，情形太復雜了，太危險了。”

玉衡雖然覺得可惜，好不容易都到這一步了就要放棄，下一次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有機會，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對，官兵能攪得過去，可是翊林軍可不好糊弄，更何況是那個男人的翊林軍。

玉衡點了點頭，在撤走之前小心地露出一只眼睛和半個頭頂打量外面的情形。翊林軍搜得更近了些，他們搬出來很多東西，都是一個個大黑缸，看起來就很沉，須得兩個人抬動。

除了抬黑缸以外，還帶出來幾個藏在屋里的人，男女都有，被刀架出來。在那一群人中，玉衡眼尖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即使比以前更飽經風霜，但是她有一個特點，壽星般微鼓的額頭，使得玉衡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她。

“是顏嬤嬤！”玉衡激動地差點叫出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來全不費功夫。

嚴歸闕趕緊將她拉回，怕她一個激動就彈了出去，按住她的肩膀，要她冷靜。可是她如何冷靜得下來，眼見著答案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卻不能去揭開，還要眼睜睜看著答案被抹去。就算與太后得事情無關，至少顏嬤嬤是曾經唯一一個在深宮諜影中認真照顧她的人，如果沒有顏嬤嬤，她將在宮中寸步難行，又怎么能看著顏嬤嬤有危險卻束手旁觀呢？

玉衡拼命搖頭：“不能讓他們把她帶走，翊林軍行事向來狠辣，她很大可能有危險。”

“我知道，看著我。”嚴歸闕掰正她的身子，讓她的眼睛直視著自己，“我們現在不能慌，翊林軍的手段你在周府也見識過了，此時我們貿然上去，打攪了他們的秘密計劃，只有死路一條，我們只有先跟著他們，不要暴露了自己，見機行事。”

他總是能在關鍵的時候出奇的冷靜，在他強有力的注視下，玉衡漸漸也平靜了下來，他說得對，現在不能急，“好”。一切都聽他的。

嚴歸闕慢慢松開她的肩膀，轉而握住她柔嫩的手，總要有一處連接在一起，彼此心靈和感受可以互通。他探出頭去，看到翊林軍并沒有朝他們這邊過來，而是朝更遠處搜去，應該是幸運他們這兒之前先搜過了，于是松了一口氣，緊擰著的劍眉緩緩舒展開。拉緊玉衡的手：“走，跟著。”

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氣氛似乎凝成了一滴水，將滴未滴。翊林軍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人，而在于那些個黑缸，他們將黑缸一個個壘在馬車上，行轅都堪堪被壓斷，而被抓的人包括顏嬤嬤在內只是被安置在一旁看守，并不管顧。

也不知道怎么家家戶戶都有這些個黑缸，直到五輛馬車被裝滿了，翊林軍才停止了搜查，開動馬車，大抵是要把保密工作執行到底，被搜出來、被看見的人都是不能放回去的，一并押上了馬車，用麻布袋套著，像裝了一袋袋紅薯。

“他們要帶著人去哪里？”

“不知道，先跟上去看看，你跟好我，盡量把身子壓低，不要發出聲響。”

等翊林軍走遠了一小截，他們動身尾隨，嚴歸闕不僅輕功了得，就連跟蹤也是煞有門道，踩點，隱藏。玉衡照著他的樣子學，也沒有被發現。

東村口有一堆人還盤桓著，所以翊林軍選擇的是西村口出去，早就被清蕩好了，空無一人，但是突然他們停下了，馬腳亂了節奏，一群人左顧右盼，嚇得嚴歸闕趕緊拉著玉衡躲在樹樁后。

他們似乎遇到了什么攔路的東西，馬受了驚，馬蹄亂踏，好半會兒都停不下來，有的馬都把把馬背上的翊林軍給顛了下來。顛下來的翊林軍就開始揮手驅趕著什么，然后一片麻雀撲騰著飛起來，朝四面八方飛散，原來是路上的麻雀驚到了馬？

可是為什么地上會聚集著那么多麻雀呢？除非地上大面積撒著糧食，才會吸引那么多的活麻雀。

把麻煩的麻雀全部驅趕完后，依稀能聽見幾個翊林軍罵罵咧咧的聲音，顯然不光馬，人也受到了驚嚇，好半天調整過來后，馬也安撫好后，他們要動身了。

但這時突然爆出一聲凄厲的尖嘯，一支羽箭刺破，直中馬車的一個裝著人的麻袋，借著密集地又是一箭，接二連三，箭箭命中麻袋里的無辜老百姓，而非手持兵刃的翊林軍。

駿馬再一次被驚，在一聲聲馬的嘶鳴和箭的呼嘯聲中，翊林軍們持劍而自衛，四處搜尋放箭之人，但是卻沒有人會保護成為眾矢之的的老百姓，帶來的是更凄厲的慘叫。未死的人感知到危險，瘋狂地掙扎扭動著，想要逃脫，卻被麻袋束縛，上一刻還在鮮活地掙扎，下一刻就用鮮血染紅了麻袋。

如果不是嚴歸闕捂住了玉衡的嘴，她很有可能就要叫出來了，圓睜著的眼睛滲滿了恐懼、驚駭和擔憂，在那些個麻袋里面還有顏嬤嬤啊，他們小心翼翼地跟蹤著翊林軍，為的就是防止翊林軍下死手，可千防萬防萬萬沒有想到會生出這么一個岔子來。

玉衡急得快掉出眼淚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顏嬤嬤死在箭下啊，她急得咬了一口他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一口。嚴歸闕吃痛地松開，她馬上如彈簧般沖出去，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顏嬤嬤不能死，如果顏嬤嬤死了她就永遠不會知道林玉衡是怎么死的，這是她該還林玉衡的，一定要還。

其實她也在賭，并不是無腦而行，她一個人沖出去定然會有可能被射死，可是在賭那個放箭的人目標只是麻袋里的人。

只有那么一截的距離，更多的是出于本能。事實上，她賭對了，放箭人的目標正是麻袋里的人，比起射中闖進者，更執著于將目標先解決掉，于是便有了喘息的機會。而嚴歸闕更是不可能讓她處于靶心的危險境地，更是出于本能地沖出去，一個翻滾把她護在身下。

粗重的喘息聲響在耳邊：“你不要命了嗎？！”

玉衡感覺他勃然大怒，背后有東西猛烈地撞擊著，是他的心跳聲，因為疾跑迸發和擔心而擂著。再加之她把手從他背后拿過來，黏濕溫熱，是他擋了一箭，即使好在這箭只是擦過帶來的皮肉傷。但是現在不是濃烈的愧疚感上頭的時候，如果要保護的人保護不到，那才叫前功盡棄，對不起這一箭了。

于是玉衡更加賣力地翻找著馬車上的麻袋。也正因為他們的出現，給了箭手自亂陣腳的一瞬，翊林軍到底是拿皇糧有些本事的，借著這一瞬找出了破綻，以人數壓倒性地一片廝殺，死傷如何倒不計了，只聽得歸于了一片平靜。

馬車上的“狀況”更是慘不忍睹，一個個麻袋上扎滿了箭，鮮血從扎破的洞口汩汩流出來，是死掉的刺猬。玉衡趴在馬車上，解開一個個的麻袋，既希望又不希望，希望能趕快找到顏嬤嬤，又不希望打開下一個裝著死人的麻袋里是顏嬤嬤，就是抱著這樣復雜的心態幾近絕望。

她明明看見的啊，就在這里……

嚴歸闕什么也不說，更沒有要責怪她剛才魯莽沖動行為的意思，不顧著傷口，也陪著她這樣找著。

就在要把所有的麻袋都翻找完了以后，有一個麻袋像是感召了他們絕望的心情，微微動了一動。這一動讓眼見的玉衡看見，那是一個壓在滿是箭矢的麻袋下面的麻袋，上面的麻袋恰好為他擋住了所有的箭，成了人肉護盾，而它也得以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