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惠駿走后,玉衡他們便一齊跟著重寰進來,待沖和親自給他們奉過茶,退到一邊侍立,云兮便將那摞文書遞上,重寰一一看過之后,淡淡道:“可以了。”云兮這才安心喝起茶來。玉衡忙問:“剛才那小子是來干什么的?不會是提親吧?”
云兮一口茶正含在嘴里,聞得此言被嗆了個半死,重寰和玉衡一個皺眉一個暗笑著給她拍背,她腦海中卻反復(fù)想著令玥此前繪聲繪色對她講述過的,重寰被一個男妖怪追求的軼事。
等她把氣喘勻了,見重寰臉色又變得不佳,玉衡卻開始對他說起了風涼話:“唉,怪只怪咱們北辰宮風水太好,從這里走出去的哪一個不是風華絕世,天鵝嘛,受那些癩蛤蟆覬覦也是正常的,你何必這么生氣呢,照我說,干脆就順勢…”,云兮聽到此處,聯(lián)想到他們剛才說的什么天鵝肉的話,更篤定了先前那個想法,眼見重寰的臉越拉越長,玉衡還只顧胡說,慌忙打斷他道:“玉衡神君說得是,這好東西自然大家都想要,神君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是,況且有些事,不能以世俗的標準去評判,只要人家是真心真意的…”
重寰卻以為她是已經(jīng)聽說了這件事,并且還為此感到高興,也不知她是什么時候,竟還體會過了人家的真心真意。
他心中忽然有了怒氣,先前臉上的不快神情卻消失了,只淡淡地把云兮看著,玉衡與沖和自然知道他這才是真的生氣了,連忙對云兮使眼色打手勢,云兮剛剛說到:“…其實這位星君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只不過…”見他們?nèi)绱耍B忙剎住后面的話,就聽重寰問:“所以,你覺得他不錯?”云兮尚未答話,玉衡便搶著道:“你這是斷章取義哦,人家說的是他眼光不錯。”他說著,又擠眉弄眼地道,“要說他眼光的確不錯,連我都覺得不錯,不過既然大家都覺得不錯,我們完全可以內(nèi)部消化嘛,何必便宜了外面那些臭小子。”
云兮聽得瞠目結(jié)舌,他們還要…內(nèi)部消化…
玉衡說著,還用手肘碰了云兮一下,云兮尚在震驚之中,下意識地點點頭答了聲:“啊。”
重寰聽了,先是一怔,繼而垂下眼眸,過了許久才幽幽道:“好,我知道了。”說著起身繞進屏風去了。
玉衡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徹底誤會了,本來想解釋,但剛剛張開口,心思一轉(zhuǎn),轉(zhuǎn)而對云兮道:“小丫頭,你自己說,是剛才那個小子好,還是我們自家的神君好。”
云兮望著他,跟著他夸張的口形一字一句答道:“當然是…自家的…好。”說完之后,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真的好傻好天真。
重寰在屏風后,聽她這樣說,便連氣息都有些紊亂了。玉衡對此了然于心,撇著嘴跟沖和用眼神交流起來。云兮呢,聽到屏風后一點動靜也沒有,也知道重寰是真的生氣了,又見玉衡只顧跟沖和擠眉弄眼,很想說點什么安慰重寰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便也沉默了。一時玉衡和沖和交流完了,便站起身,還叫云兮跟他一塊兒走,云兮朝屏風后面望了望,覺得重寰此刻大概是想自己靜靜,便也起身跟著玉衡走了,沖和自然也跟著出去相送。這一切原本再正常不過,可在重寰看來,完全成了另一種意思,于是他心亂如麻,根本無法入定,干脆起身來到庭中負手站著。不久見沖和回來,想到他方才跟玉衡眉來眼去沆瀣一氣的樣子,便理也沒理他。
沖和當然知道師父這次是真生氣了,換作往常必定早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他面前負荊請罪,但這次不同,沖和很清楚他生氣的原因,便不覺得有什么可怕,反而覺得這樣的師父更加可愛可敬。當然,這種情緒此時不便表露,他便裝作沒有察覺,舉止如常。
重寰畢竟是上神,雖生了一陣悶氣,到底還是很快自己疏解過來,把剛才惠駿來說的事情想了一遍,又去天帝處商議定了,回來就讓沖和通知所有星君去正殿議事。
他自己到了正殿后不久,就見玉衡和云兮說笑著一齊進來,心里便又開始不自在,但也知道馬上要說的事情很重要,只得強壓下那些煩悶的情緒,穩(wěn)住心神。
與大家敘過禮后,玉衡便把開陽擠到一旁,自己坐在云兮身邊,仍低聲跟她說些什么,云兮則掩口笑著,大概是聽得正有趣,還時不時小聲跟他搭兩句腔。見此情景,重寰尚且隱忍不發(fā),天璣卻有些看不慣,對他們發(fā)起了牢騷:“你們兩個也注意點,舉止這么輕浮,像什么樣子。”
云兮聽了,連忙斂了笑容,正襟危坐,玉衡卻仍舊不以為意地笑道:“天璣上神,您老老成持重是應(yīng)該的,可人家一個小姑娘,花兒一樣的年紀,是正該輕浮的時候,在外面你讓她裝裝樣子也就罷了,回到家里還不讓她自在,何苦來?”
天璣冷笑一聲:“我是要說她嗎?我要說的是你。”
玉衡無賴笑道:“你說我有用嗎?”
天璣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聽重寰道:“行了,大家都到齊了,說正事吧。”便也只得住了口。
重寰便把惠駿來說的事告訴了他們。原來最近人間戰(zhàn)事太過頻繁,三千凡世,竟沒有幾處是安寧的,常言道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根據(jù)兩邊近些日子的記錄對比,死者急劇增多,而可以順利轉(zhuǎn)生的太少,如今地府也已告急了,因此天界決定出面干涉,然而鴻蒙境中不能隨意使用術(shù)法是成規(guī),能去的神仙也都只有元神入境,降世轉(zhuǎn)生,方不得反噬。
重寰道:“我與天帝商量過了,北斗這邊,除了留下?lián)u光駐守,別的神君神使都準備準備,等天機到了,就下界去吧。”
大家聽了這話,都變得悶悶的,連玉衡也沒心思再說笑了。
等到第一批神使下界時,云兮隨重寰他們?nèi)ハ嗨停叩經(jīng)_和面前小聲道:“沖和子,我?guī)湍銌栠^了,你心愛的那個姑娘早已轉(zhuǎn)世多次,只是這一世不巧會進畜牲道,不能為人,是只貓。這紅線,還要替你綁嗎?”
沖和的老臉便又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仙君…怎么知道…小神…這…”抬眼一看掩口而笑的玉衡,這才明白他們兩個前一陣老在那里竊竊私語,八卦的都是些什么,又見云兮仍巴巴地把他望著,便只重重點頭。云兮見了笑著拍拍他的肩:“明白了,放心吧,一定給你綁得牢牢的,只是這一次到不了白頭了,其實這樣也好,你也就不必總是這個樣子。”她說著,輕輕拉了拉他雪白的須髯,“等回來了,也別這樣子了,即便是老太太,也都更喜歡看年輕漂亮的小伙子,相信我。”
重寰原本并不覺得怎樣,直到聽到她最后一句,臉色又變得不大好看,玉衡在一旁快要笑出了聲,伏在他耳邊悄聲道:“怎么樣,上神,我平日讓你注重保養(yǎng)你不聽,這下知道了吧。”自然又遭一記白眼。
之后他們又陸續(xù)送走了天璣天璇開陽并兩位輔星,最后終于還是輪到玉衡和重寰,云兮看著玉衡正要開口,玉衡卻擺擺手道:“打住打住,別說那些肉麻的話來招我,也不必替我牽什么紅線,你要真想我了,抽空下來弄點好吃的孝敬孝敬我就行。”
云兮冷笑道:“給您還牽什么紅線呀,不過是傳達一下令玥仙官的囑托,讓您在下面少禍禍幾個小娘子罷了。”說完十分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人家話都跟我說得這么直白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有多少前科。”
他們正說著,就見南斗的幾位星君也來了,大家見過禮,便各自一邊繼續(xù)道別。
云兮與重寰,反倒相顧無言,玉衡站在一旁抄著手幽幽道:“有什么話快說,時辰馬上到了。”
重寰見云兮眼睛里亮亮的,似有淚光,便溫言安慰道:“我們此去不會很久,按天上的時間算,至多百十來年。”說著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珠串,繼續(xù)道,“這個你好好戴著,別丟了。”
云兮以為他說的是別把迷穀枝弄丟了又迷路,再進了蛇窩可不會有人來救她,便使勁點點頭,想要說點什么,嗓子眼里卻像塞了團棉花,所有的話都化作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到最后只擠出四個字:“神君珍重。”
重寰聽了微微一笑:“你也珍重。”
說完見南斗的星君們開始往境中去,便也和玉衡一齊轉(zhuǎn)身走了,玉衡走出兩步覺得不對,回頭果然看到惠駿已在云兮身邊站定,忙停住腳步問他:“你不去?”
惠駿忙微笑著拱手道:“小神負責留下來鎮(zhèn)守南斗。”
玉衡聽了與重寰對視一眼,搖著頭嘆著氣繼續(xù)往前,玉衡撇著嘴道:“糟了,你的天鵝肉這下掉到癩蛤蟆嘴邊了。”重寰聽玉衡所用是“你的”而非“我的”,立即明白了他所有的意思,心中豁然開朗,想起自己連日來的患得患失也是可笑,便又回頭看了看云兮,見她眼圈微紅,覺得此刻還是不要再說什么,讓她平白多了牽念的好。
一切,還是等回來再論吧。